宋词鉴赏辞典-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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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姜夔
玉鞍重倚。
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
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
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
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西窗夜凉雨霁。
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
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
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
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姜夔词作鉴赏
姜白石作词,体悟到自然的妙境,他在其所著《诗说》中言:“诗之不二,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属多亦奚为?”他的词也体现了布局精致,用词精致的特点。即选择现成调名,也往往有所用意。此词是白石离开合肥后,在驿舍追念分手情境所作惜别之词。调名《解连环》,正喻示着主题。
“玉鞍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起笔三句,点出事因。驿舍清晨,即将离开所爱的人,词人却沉吟徘徊,离情别绪,又萦绕心头,牵绊得他难以遽去。却字转折有力,刻画出将渐行渐远而又不忍远去的内心冲突。又字亦可玩味。虽说又萦离思,只在这里停留了片刻,何曾片时忘怀。离思为何?“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三国时东吴“桥公两女,皆国色”(《三国志。吴志。周瑜传》),人称大桥、小桥。桥常又写作乔。此指合肥恋人姊妹。临别前,姊妹俩为行人作临行践别的最后一次演奏,姐姐拨动琵琶,妹妹弹起筝,诉说衷曲。句中春风二字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艺。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黄庭坚《次韵和答曹子方杂言》:“侍儿琵琶春风手。”雁字切筝,以筝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由春风与雁,营造出琵琶声如春风流拂、筝声如雁唳秋江的音乐意境,使此词有象外之象之妙。“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柳怯,喻体态柔弱,云松,喻发髻蓬松,四字状女子在情郎将要离开时梳妆无意的状态,亦暗示出女子之美。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又何必梳妆整齐呢。接上来三句,用道字领起女子的话语。“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半面指初次见面。那时的相见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样子。女子道: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隔着帘儿看见您携了羽扇而来的样子。语短情深,声吻宛然。女子缅怀初次见面,实叹惋轻易离别。追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难忘印象,又可见其爱情之深挚缠绵。
“西窗夜凉雨霁。”换头写临别前夕情境,以收束追忆。亦能起承上启下之功。当雨住时,天将拂晓,人将启程矣。心念及此,怎不叫人惋叹天地,词人不禁叹息:“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叹欢好未足,何苦轻别,词笔已收回现在,遥遥应合起笔之“沉吟未上,又萦离思”。许昂霄《词综偶评》于此云:“与起处遥接。从合至离,他人必用铺排,当看其省笔处。
评其用语真是自然高妙;由奇返常。用思而不痕迹,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紧接着,词人又陷入追忆。“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
溪山映照伊人。白石《点绛唇》云:“淮南好。甚时重到。”与此可以相互印证。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实即指合肥女子。女子询问何时才能够再相会,词人指蔷薇花谢为期,词语用杜牧《留赠》诗:“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清真《氐州第一》:“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并同。)实则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
自己心中茫然但为给情人一个希望,只能空指蔷薇,掩饰不住的悽惶尽现于表。此三句是临别情境之一重要补笔,刻画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写出词人内心的失落感。论笔致可谓曲折尽致。正如许昂霄《词综偶评》所说:“深情无限。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追忆至此已到尽头,接下来写的是幻觉之境。“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见,想象之辞,在,语助辞。近,白石自注:“平声。”按词律此字须用平声,白石制词心细如发,此亦可见。底,里也。以上皆宋人口语。水边驿舍,一灯昏黄,朦胧中,词人好象又回到伊人居处,曲曲屏风旁边。此一霎幻觉之描写,亦写出此时词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极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将水驿灯昏之现境与曲屏近底之幻境叠印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白石《霓裳中序第一》云:“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与此同一意境。梦毕竟是梦况且又是想象的梦,即刻便醒。结笔,词人又陷入痴情之悬想:“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想得伊人夜来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一结凄凉无尽。
此词显著特色是寓叙事于抒情。情以叙出主要是借助于其动作言语的悲伤,而使叙述、抒情融合无间。起笔三句写现境,“为大乔”以下直至换头,全是追忆惜别情境。“叹幽欢”二句才收回现在,“问后约”四句又跌入追忆。“水驿”三句则是幻觉,结笔变为悬想。纵观全幅,上片主写追忆,层次较为单纯,抒情更为直接、鲜明,下片则远为繁复,把追忆与现境、幻觉与悬想打成一片。由单纯而趋繁复之抒情结构,亦反映出词人由深沉而趋激烈之心态变化。寓叙事于抒情之笔法,实远绍清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白石怀人诸词,多不以回忆为主,而是另辟蹊径,化浑厚为清白,有别于清真,此词却逼近清真笔法。其风格显示出洗尽铅华,气格紧健之感。《解连环》词律规定要用一系列仄声单字领起下文。领字兼有声情并至之妙,是此词又一特色。词中每下一领字,如:却、为、更、道、叹、问、算、又、念,便领起一层词情词境。领字递用,则情境层层翻进。诸领字又多为感叹辞,表达怀想叹惋,最是虚处传神。用字在声律上对和谐要求与讲究,除却字外,其馀领字皆用去声,去声振奋,恰好振起声情。万树《词律》云:“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词精美,其风格清真瘦劲,如秋林疏叶,互相异了周邦彦的华艳丰腴。”此词正是好例。
●淡黄柳
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惟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
马上单衣寒恻恻。
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
明朝又寒食。
强携酒,小桥宅。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姜夔词作鉴赏
此词是写作者客居合肥的心感。金人入侵,由于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江淮一带在当时已成边区。符离之战后,百姓四散流离,一眼望去,满目荒凉。合肥的大街小巷,多植柳树。作者客居南城,其时已近寒食,春光明媚。但人去苍茫,只有绿柳夹道,仿佛在向作者呜呜倾诉,有感于此,作者便作了这首《淡黄柳》。
上片写清晓在垂杨巷陌的凄凉感受,主要是写景。
首二句写所闻,“空城”先给人荒凉寂静之感,于是,“晓角”的声音便异常突出,如空谷猿鸣,哀转不绝,象在诉说此地的悲凉。听的人偏偏是异乡作客,更觉苦痛,此二句与《杨州慢》“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意境相近。那词前面还说:“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此词虽未明言,但其首二句传达的“巷陌凄凉”之感,亦有伤时意味,不惟是客中凄凉而已。紧接一句是倒卷之笔,点出人物,原来是骑在马上踽踽独行的客子,同时写其体肤所感。将“寒恻恻”的感觉系于衣单不耐春寒,表面上是记实,其实这种生理更多地来自“清角吹寒”的心理感受。繁荣已成为过去,无奈春光依旧,物是人非,更添身世之感。下二句写所见,即夹道新绿的杨柳。“鹅黄嫩绿”四字形象地再现出柳色之可爱。“看尽”二字既表明除柳色外更无悦目之景,又是从神情上表现游子内心活动——“都是江南旧相识”。“旧相识”唯杨柳(江南多柳,所以这样说),这是抒写客怀。而“柳色依依”与江左同,又是反衬着“巷陌凄凉,与江左异”,语意十分深沉。于是,作者就从听觉、肤觉、视觉三层写出了“岑寂”之感。
过片以“正岑寂”三字收束上片,包笼下片。当此心情寂寞之际,又逢“寒食。虽是荒凉的”空城“,没有士女郊游的盛况,但客子”未能免俗“,于是想到本地的相好。白石词中提到合肥相好实有姊妹二人,一是能拨春风的大乔,一是能妙弹琴筝的小乔。说”强携酒,小桥宅“,是本无意绪而勉强邀游,”携酒“上著”强“字,已预知其后醉不成欢惨将别的惨景。上数句以”正岑寂“为基调,”又寒食“的”又“字一转,说按节令自该应景为欢:”强“字又一转,说载酒寻欢不过是在凄凉寂寞中强遣客怀而已。再下面”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的”怕“字又一转,说勉强寻春遣怀,仍恐春亦成秋,转添愁绪。合肥之秋如何?
作者只将李贺“梨花落尽成秋苑”易一字叶韵,又添一“怕”字,意恐无花即是秋,语便委婉。以下三句更将花落春尽的意念化作一幅具体图画,以“燕燕归来,问春何在”二句提唱,以“唯有池塘自碧”景语代答,上呼下应,韵味自足。“自碧”,是说池水无情,则反见人之多感。这最后一层将词中空寂之感更写得切入骨髓闻之惨然。
全词从听角看柳写起,渐入虚拟的情景,从今朝到明朝,从眼中之春到心中之秋,其惆怅情怀已然愈益深浓。然而还不仅此。前人曾道“自古逢秋悲寂寥”,作者却写出江淮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