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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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新建的另一衙门后亭子里,二奇也!而且,就算是在新衙门里,但乾隆三十三年,新衙门刚建时,曹雪芹的墓木已拱(雪芹卒于乾隆二十八年除夕,详见第五章。)他居然还在〃 后面一亭〃 里写《红楼梦》,此又奇中之至奇也!依这篇文章的意思,曹雪芹似乎是身跨康、雍、乾三朝,享年百数十龄,而且忽生忽死,亦死亦生的大怪物!这样的烂账,我们没法和他算,这样的〃 材料〃 ,是很难〃 研究〃 的!
由于这两个例子,就可以知道,一般的〃 考证〃 文字,可分两大类:一是望文生义的唯心的解释,一是表面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实际则同样荒谬绝伦错误百出的〃 考据〃 或〃 掌故〃。这些东西,最易入人,因之也就最易误人。《红楼梦》四围的乌烟瘴气,就是这些解释和掌故的光芒。这一层烟瘴不除,《红楼梦》便难得见光明。要除这层烟瘴,更无其他办法,只有用我们的照妖镜——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的科学考证——使这些牛鬼蛇神,一一现形出丑。自然,本书还远远谈不上这样的科学考证,只是有志学习,开始摸索,准备努力以赴。
第三节重新认识还是先从版本文字说起。程、高改本与曹雪芹原本的分别,除去由于不懂原文、奋笔妄改,以及在情节上大段的增、删、改写、妄作以外,字句的细微差异,真是罄竹难书,无法尽举。仍只能拣二三处比较容易分疏的例子,请读者高眼审辨。
《红楼梦》一开卷,就是写那块娲皇炼馀之石。作者大笔特书: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
这样的两句话,在各个乾隆旧钞真本中,毫无歧异。可是,到了程高本里,怪事就发生了。请看他是怎样改法的: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来自去,可大可小。。。。。。。。。。夫曹雪芹之所谓〃 灵性已通〃 者,本来并不难懂,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解释,就是说:那石头是一块无机之物,没有头脑和神经系统,不料让女娲这么一炼,它就具有了知觉、意识、思想、感情。不过如此而已,再无其他玄妙。作者又写得明白:此石尚且无法自己行动,也不能对人施礼。何论于〃 变化〃 ?所以下文缩成扇坠一般,须得僧人〃 念咒书符,大展幻术〃 (此据甲戌本);而一切行动,也无不因那僧〃 袖了〃 它,才能如愿。可是高鹗先生说不行,这不对,他便提笔悍然增出了那〃 自来自去,可大可小〃 八个字。这一来,《红楼梦》的石头就差点成了《西游记》里的水帘洞石猴。他根本不去想:曹雪芹心目中的〃 灵性〃 和吴承恩笔下的〃 神通〃 是一清二白,了无交涉。高鹗聪明自作,全不顾后文情节与全书神理。——这就是程、高改本在全书中的第一处十分谬妄之笔。
紧接着,曹雪芹又写道: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
这不也是顺理成章、应无异议了么?谁知高鹗先生又说不行,这又不对。这回他奋笔而改的结果,是这样: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曹雪芹明明说的是无〃 材〃 ,他偏偏要改成无〃 才〃。再者,曹雪芹明明说的是不〃 堪〃 入选。高鹗说不行,这更不对,照他的头脑来说,必须改作不〃 得〃 入选。夫〃 不堪〃 入选者,正见曹雪芹思想中的嫉俗愤世的一面;而〃 不得〃入选,却只剩下了高才子当时梦想一个〃 进士及第〃 而不可得、满口馋涎、一心巴望的神情意态。若说高鹗改笔还另有他的高妙,我自愧愚蒙,就看不出了。
及至空空道人初见《石头记》:……原来就是……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炎凉世态,正是曹雪芹点明他所写的那个封建社会的人与人的关系。可是,高鹗竟将〃 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 一句提纲大旨悍然篡改为〃 引登彼岸〃 !
这样一来,《红楼梦》就变成了兼有〃 败子回头〃 和〃 顽石悟道〃 两重〃 大义〃 的救世劝善书。——只这一笔,就显示出高鹗要将全书歪曲变质的全部恶毒用意是何等地处心积虑!
再举一个稍后面的例子,如第二十七回回末:新高本:〃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那边哭的自己伤心,却不道这边听的早已痴倒了!〃 旧本:〃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宝玉听了。。。。,。不觉痴倒。。。。。〃 这是汪原放先生曾经特别提出过来的而足以使他〃 心折〃 的一个例子。此处我则不知别人感觉如何,唯自觉原本简挚有力,说痴倒,于读了大段凄心动魄的《葬花词》后,看此八个大字,便真能使人痴倒于句下。这恐怕是因为那八个字是当局、个中人之言。及至高兰墅才子先生逞五色之笔,便有了〃 一面〃 啦、〃 两面〃 啦、〃 低吟〃 啦、〃 哽咽〃 啦、〃 这边〃啦、〃 那边〃 啦、〃 哭的〃 啦、〃 听的〃 啦;老实不客气讲,此处再也不见了宝玉的真情实感,只是剩下兰墅才子创制的一堆陈言垃圾,在局外扭捏个不了。有人嫌《红楼梦》罗嗦琐碎,而不知道实际上闲文闲话极少,脂砚斋的批曾说过:〃 所谓惜墨如金也。〃 又说:〃 行文原只在一二字,便有许多省力处;不得此窍者,便在窗下百般扭捏。〃 这真可谓〃 先知先觉〃 ,预先早已把高才子骂个狗血喷头了。
清初的旗人,初受汉化,文词未臻高明,却有他们独特的一派风格。尤其随手所写的东西,不文不白,半通非通,乍一读很不易合乎正统文家的口味。读多了,渐不以为奇怪,才能领略一些〃 味外味〃。翻翻皇帝的罗里罗嗦的手谕,臣子们唠哩唠叨的奏折,也可作为一种参证。永忠在乾隆十六年(他才十七岁)十月作了一篇《买獃记》,有以下的话:獃幻,巧幻;卖獃亦幻,买獃亦幻;焉往而非幻乎?若顶门具眼者,自当异于是。要之,幻之中作活计者,莫妙于獃。 故余不嫌钝置,而亦自镌于石上曰:〃 买獃。〃并欲买剩山之獃云。
剩山是个和尚,和永忠很好,他还作了跋,其中有曰:余故蓄獃,走遍诸方,求下顾而售之者,竟无有。今忽遇人,尽脱去。自今以后,当作伶俐僧,岂不大快平生乎?卖獃,天下无二人,而买者亦无二人;舍此,则余之獃虽欲下价而沽之遍求海内,而别无主顾矣。今忽脱去,其快又何如哉?
两人的字法句法,简直竟与脂批等文是一副笔墨!我们不禁想到,这种文章,实在乃是禅宗语录和古文的配合产物。侯堮先生案云:〃 臞仙(按系永忠别号)自十七岁即与剩公如此相契!观剩公跋语,宛如《石头记》中僧道之言。曹雪芹濡染旗内宗室文人习惯甚久,笔墨亦相似,故不仅世祖出家为然耶?〃 (详见《燕京学报》第十二期2601-2155《觉罗诗人永忠年谱》)这里指出满洲旗人文笔的渊源熏习,甚为重要。后来人不大看得惯这样文字,因此《红楼梦》乾隆旧钞本如甲戌本、庚辰本、戚本三个真本,也无一不经后人乱改过。今天也还有人居然主张古典文学作品〃 我们也可以改〃。此处暂不去争辩。我要郑重指出的是这一事实。要想尊重曹雪芹,首先应该恢复他的文字,此其一。
其次,要想了解曹雪芹小说的主旨,猜谜固然万不是办法,架空辩论也还是徒劳无益,我们首先须切实了解他的整个家世历史、时代背景、社会环境,那些谜便不猜自破。读者了解了曹家的一切,我相信再没有人会接受猜谜派的主张,说他是写相国、宫廷,或是可能有反清思明的民族意识,如蔡孑民的《石头记索隐》和景梅九的《石头记真谛》所主张,这一层金无论如何是向他脸上贴不下的。要了解《红楼梦》,了解历史是最基本的要求,这也就是本书想尝试的一点工作。满洲旗人在清代是统治阶级,但他们自己内部也充满了矛盾斗争,还有阶级关系的分化也是日趋急遽。侯堮先生有一段话,很可以帮助我们了解那时的旗人,现在也引在下面:兹以清代而论,圣祖崩后,世宗与允禵、允禩等有争立之恶潮。而允禵为人精明矫健,康熙间征伐西北,赫赫有功。既为世宗锢废,几频于死;高宗毅然释之,而允禵之人生观由最积极一变而为极端之消极,晚年所与往还之人,多为僧客羽流,以挚爱永忠神慧,亦使剩山和雪亭上人为其童年师保,终永忠之身,虽服官达三十载,而精力才华,泰半贯注于禅道两涂,以诗酒书画为玩世之资,以蒲团养生为性命之髓。本其风度,以与宗人及满、汉之学者相标榜,至蔚成社会侧面之一部分重要的波澜:如曹霑、敦诚、书諴、永等,皆披靡于此风气之一。但使彼辈突破其本来之环境,奋发迈往于经世之学,所成就当有不同。故宗室文人等禅道之癖,实为其特殊环境之一种强烈反映。吾人宜求彼辈正面向往之收获,尤宜窥测其负面蕴藏之怀抱与功绩。
此处所指出的事实,于了解《红楼梦》,也是很关重要的。永忠、敦诚等人的僧舍蒲团,诗酒书画,由亲贵一转而变成高人逸士,是统治阶段内部争斗的结果。这些人,不独彼此交谊深厚,甚至命运兴废也是息息相关的。他们之不满意于那个时代,自是显然。不过我们应该注意的是:恐怕他们也只是不满意,佯狂自全而已。若要求他们人人具备真正的明晰的反抗意识,或〃 突破〃 什么〃 环境〃 ,便不免责之过深了。
同样,这个特殊环境,也就是使曹雪芹走向文学创作的主要因素。他在小说里指陈封建社会的种种罪恶,暴露自己阶级的种种危机,亲切真实,生香活色。他在诗、酒、禅等方面的现象上,固然也有和永忠、敦诚等人相似之处,但,他的阶级地位和思想情况就和他们大不相同了。
他的头脑思想,在十八世纪的中国出现,则确乎不愧称为〃 一颗奇异的花朵〃 ——借用一句文学家的话头。在他头脑里,迂腐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