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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端木蕻良细说红楼梦-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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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以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心(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宝玉本是个不读书之人,再心中有了这篇不正意,怎得有好诗好文作出来。他自己却任意篡注,并不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诞,竟杜撰了一篇长文。因用晴雯素喜之冰鲛绡一帕,楷字写成,名曰“芙蓉女儿志”。

其实《姽婳词》也是“挽词”。为什么在两篇挽词之前,却有两种不同的自白,这就充分说明曹雪芹的观点是十分明确的。《姽婳词》是在慑于严命亲威之下,凭着“伶口利舌”来写的制艺文字。而“芙蓉女儿志”才是二人平素所为,生死分际的洒泪泣血之作,是内心的真情吐露。

因为广大读者失去看到这两段曹雪芹自白的机会,即使有的版本保存下来,文字也各不相同,因而未能得到应有的注意,这是多么可惜的事!

这段文字,是利剑!是檄文!是宣言!是离经叛道的鲜明旗帜!

作者在这里再度直截了当地宣称:

宝玉是个不读“圣贤”书的人,他见“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语,“误尽天下苍生,而大奸大盗皆从此出”(戚本七十二回总批),可证曹雪芹的意识何等明确。他决心要师楚,主张创新,他反对“套头”,反对“功名”,反对用“时尚之学”(即八股文)作敲门砖,反对用道学饵名钓禄。在这里,都得到了直截了当的回答,丝毫没有遮拦处。

而更重要的是,作者公开声称:“我文为世人观阅称赞赏。”明知它会“有碍功名”。可见曹雪芹是清醒地、意识明确地为大多数人来写的,坚决向“有碍功名”的路上走去,决不“怕前怕后”,显露出作者的反抗封建社会的诗魂文胆来!



他所说的“师楚”就是以屈原这些人为师,公开宣称自己是师承楚辞的传统的。

“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0页)。

屈原为楚国立宪令,明法制,希望做到“俗之一改”。他处的是奴隶制社会向新兴地主政权过渡的时代,他的思想代表新兴生产关系变革的要求。

每逢历史上有了大的转折,统治阶层的卫道者,就为“尸居余气”的旧社会招魂礼魄,而另一方面代表新兴社会力量的进步思想家,必然要在批判旧社会中发现新的希望。“向者已去,至者乃新,新故不僇,我有所周”。在长沙出土的帛书《经法》里就有这样的思想。

我们大家都知道,屈原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着南方新兴地主的利益,对氏族领主制度开始不满。在这一点上,曹雪芹和屈原就有了共同的地方,因为他们的脚都是踏在历史的浪尖上的,下面试举几个例证来看:

第一,他们都要求改变旧社会。屈原看到的现实,则是:“鹰鸷翻遭罦罬,茞兰竟被芟”。曹雪芹也是这样,这是他们亲身经历的。对以黑为白的现实,表示共同的不满。曹雪芹写了一个坏人,名叫“封肃”,批语说他暗寓“风俗”,可见他也在要求要作到“俗之一改”。

在“乾隆抄本”上有“岂昭(招)尤见替,实攘询(攘诟)而终”。这是用《离骚》中的“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揭示政治斗争的原意,来歌颂晴雯火辣辣的性格的。说她被丑恶势力迫害见弃,以清白之身为正义而死!在大观园两个阵营的对垒中,西风已经开始压倒了东风了。但是“秀不终屈于顽”(王夫之语)。不合理的现实必定要改变的。在现实中达不到的,常常升华为理想。作者便使晴雯成了芙蓉女神,上则“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下则“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从人间地狱里把她上升到天堂,这里的用词和形象,也都是从楚辞得来的。

第二,屈原坚持:“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又说:“虽解体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离骚》)

曹雪芹塑造的宝玉肆无忌惮,甚至不畏惧贾政代表皇权父权的板子。贾政唯恐宝玉这个祸胎长大会动摇封建社会缩影的宁荣两府根基,说他明日要酿到弑父弑君,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要亲手勒死他。但宝玉却铁定了心,宁愿化成灰,化作轻烟,要顾那些女奴,“为你们死了也情愿”。这就是宝玉的“定心广志”,也就是他宁愿“解体”还要干到底的事业。

第三,屈原主张参验考实。他主张循绳墨而不颇(《离骚》)。反对“背法度而心治兮”(《惜往日》),“信谗言之溷浊兮,盛气志而过之”(《惜往日》)。

曹雪芹在连自己的乡籍姓氏都不知道的、孤苦伶丁的女奴晴雯身上,认识到“高标见嫉,闺阁恨比长沙;贞烈遭厄,巾帼惨于羽野”(抄本妄改为雁塞)。长沙是指贾谊的遭遇,贾谊也曾请制法度,遭到贬斥。羽野是指鲧的传说,鲧曾窃取上帝的“息壤”,用它来止住下界洪水想救大地生灵,结果被天帝杀害。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多么动人的英雄的形象!

参验考实是屈原的主要原则。屈原和曹雪芹同样都是用艺术的语言来宣扬它,而他们的矛头都是针对统治阶级的。

屈原说:“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涉江》)他要飞得高,他要看得远,他要突破旧世界的溷浊!

曹雪芹敢于“破陈腐旧套”,敢于向黑暗势力宣战,所以才能写出一部形象地反对封建社会、观点明确的巨著来。

在“师楚”这个问题上,可以明显地看到曹雪芹和屈原的共同面貌来。



宝玉和黛玉对于个性解放的要求,对于婚姻的初步民主的要求,尽管和一般市民生活还有着极大的不同,但骨子里却是曲折地反映了当时正在壮大的市民阶层的政治的、经济的要求。而曹雪芹提出的“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呢?”正是对唯心主义理学的挑战。他提出的“不正意”,正是对道学的“正心诚意”的背弃,这可以在被删掉的段落里得到明证。当然对一部作品要作全面的探讨才行,曹雪芹的思想并不能仅从这几个片段里表现出来。但一则这些文字是作者的自白,直截了当表示了自己的思想,二则《红楼梦》是曹雪芹未完成的作品,对我们了解他的主导思想方面,这些自白是有很大价值的。

当然,《红楼梦》也有曹雪芹的阶级烙印和社会生产力的局限。因为“人们是自己的观念、思想等等的生产者,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着自己的生产力的一定发展以及与这样发展相适应的交往(直到它的最遥远的形式)的制约”(马克思和恩格斯:《费尔巴哈》,《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30页)。



以上这些方面,都可以说明曹雪芹和屈原、李贽等人的思想意识,归根结底是现实社会的产物,用屈原、李贽这样时代的转折期的先进思想家,最足以充分地证明只有社会的变革,才足以来揭示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轨迹来。

在“乾隆抄本”第二回“自序之批评”(有正本眉批)里面,曹雪芹公然宣称自己的“文则是虚敲旁击之文,笔则是反逆隐曲之笔!”这话他虽指的是“第十二回”,但又声明“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可见这两句是概括全书的。在乾隆时代,“反”和“逆”两字何等刺眼?统治者多么忌讳!作者怎会不知道?曹雪芹“敲”和“击”的是什么?隐曲的是什么?反逆的又是什么?不是十分明显了吗?这两句话当然也被——也许是高鹗——删去。这就使通行本都失去《红楼梦》原书本来应有的重要的自我解说,也使人通常见不到曹雪芹描写宝玉被迫作《姽婳词》和自愿作《芙蓉诔》时,内心里截然相反的两种内心活动来。而这种内心活动,正是我们极须知道的,因为它最足以代表作者在创作这两首诗时的最隐微的心理活动来。

因之,试作:曹雪芹师楚。

(原载《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1辑)

《红楼梦》是否有“底本”?

××兄:

承你来信问我关于《红楼梦》作者的问题。一个久病的人,既不能翻阅大量材料,又不能作许多版本的对勘。实在是没有发言权。

对于某些作品的作者,提出争论,过去已有很多。比如说,《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不是荷马作的。“荷马”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集合者”的意思。根本没有莎士比亚这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作家的托名。九歌不是屈原的作品……。这种争论直到今天也并没有“定于一”。

当然,这些作品,是来自人民的,它们吸收了很多人民群众有价值的东西,这是事实。但这并不影响说这些作者是荷马,是莎士比亚,是屈原。

至于《红楼梦》,它距离我们才两百年,它的作者问题,按理说就不会那么复杂。

现在流传的《红楼梦》(单就前八十回来说),确确实实有另外一本书在字里行间时隐时现……它是曾被删去,而没有删除干净,至今夹在《红楼梦》里面。也是段落最长的,例如“野驴子”这一段。在所谓“兰墅阅过”的“抄本”里面,有的地方还残存着“耶律雄奴”、“金星玻璃”等等字眼。过去早有人指出它和《红楼梦》并不是一回事了。

不止此也。其它地方还很多。

比如:薛蟠看见黛玉看得呆了,这分明是删余之文。“媚人”的情节全部删除,仅仅剩下个名字。“钗黛合一”,原来是有此细节描写的,但现在只是批语里面有此一说,而情节便无迹可寻。不但无迹可寻而已,如按现在《红楼梦》的情节发展来说确是从一个“底本”上面改写而成的。

这个底本,大都认为是《风月宝鉴》。但《风月宝鉴》作者何人?这就值得探讨了。

到目前为止,大家都认为:知道《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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