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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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竖线不取,很任性,很懒惰,只是在宝玉雀金裘烧了一个洞以后,才出于对贾宝玉的一种爱,带病挣扎着勇补雀金裘。其他一些丫头也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都不周到,唯独麝月,等于是袭人的替身。所以,袭人走的时候才对宝玉说,别人都可以不留,如果留一个的话,你好歹留着麝月。在八十回以后,果然是把麝月留下来了。在那一段情节里,虽然贾府的政治地位摇摇欲坠,经济状况濒于崩溃,但是宝玉身边毕竟有宝钗这样一个妻子,有麝月这样一个侍妾,应该很满足。可是,宝玉却悬崖撒手。什么叫悬崖撒手?说俗了,就是离家出走,当和尚去。所以,脂砚斋就说,宝玉有所谓世人莫为之的一种“情极之毒”,宝玉的行为实在太偏僻,太罕见,性格真是太古怪了。贾宝玉一共出过几次家呢?在前八十回里面是有伏线的,曹雪芹的笔法就是这样。有人老不信,说那样写小说多累得慌啊?曹雪芹这部小说他就是写得很累,他自己说了,“十年辛苦不寻常”,“字字看来皆是血”,他是呕心沥血地写。有些作者写作很轻松,有不呕心沥血的作品,天下之大,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不是所有小说都得这么去分析,但是曹雪芹的《红楼梦》,他就是这么写的,它大量、细密地使用伏线。
第三十一回,林黛玉到了贾宝玉那儿,宝玉、袭人、晴雯,他们在那儿斗嘴,话来话去,袭人赌气说死了倒也罢了,黛玉顺口说你死了我会哭死,宝玉跟着说,你死了我当和尚去。这个时候,黛玉就把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已后,都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这就是伏笔,就说明后来宝玉两次出家。第一次就应该是在薛宝钗“借词含讽谏”之后,因为这个冲突太大了,你虽然是我的妻子,你也挺贤慧的,举案齐眉,但是到底“意难平”——要说爱,宝玉心里仍是只爱黛玉一个,宝玉所向往的婚姻,就是娶黛玉为正妻,他对黛玉的永恒之爱和对其他女性作为妻子的排拒,达到“毒”的地步——你宝钗虽然有所谓“停机之德”,我除了叹息,还是排拒。什么叫“停机之德”啊?古代有个乐羊子,他跟妻子情爱甚笃,他出外求学,因为想念妻子,就半途回家了。一进门,妻子正在那儿织布,妻子看他忽然回来,非常生气。妻子认为他应该坚持去读书上进,争取为官作宰,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回到家里来呢?这个乐羊子妻当时就拿出刀,一下子把织成的布彻底划开,断帛了。什么意思?就是我跟你一刀两断。据古籍记载,乐羊子当时就很感动,赶紧接着外出读书,后来,果然当了官。薛宝钗就具有乐羊子妻的“停机之德”,可是,宝玉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封建正统的东西,就跟她冲突,离家出走,应该是往五台山那边走,这是宝玉第一次“悬崖撒手”。
宝玉这次悬崖撒手以后,没多久又回到荣国府了。这样说有没有根据呢?是有的。在前八十回里面,十八回写到了元妃省亲。元妃省亲时点了四出戏,其中有一出是《仙缘》,针对《仙缘》这出戏,脂砚斋有一个批语,说“伏甄宝玉送玉”,她说得非常简约。后代的研究者对这一句话有不同的解释。有的说可能是贾宝玉把通灵宝玉丢了,甄宝玉发现了通灵宝玉,就把通灵宝玉给贾宝玉送回来了,这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猜测。我个人的看法是:贾宝玉第一次悬崖撒手去当和尚,在这过程当中,他碰到了甄宝玉。甄宝玉此时已经历过了一番风雨飘摇、命运打击。甄家受打击比贾家早,第七十五回一开头就写到,尤氏在荣国府帮着办事,说要到王夫人上房去,跟从的人就说你别去。为什么别去?说甄家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说还带了一些东西来。尤氏说贾珍看到邸报,甄家被皇帝查抄的事已经公布出来了,甄家显然是派人到荣国府来寄顿财物,这是有违王法的,荣国府也已经卷进是非里去了。甄家被查抄书里是直截了当写出来的,王夫人她再不好张口也得跟贾母汇报,贾母不爱听,最后贾母意思就是说咱不管别人事,咱们该怎么乐怎么乐。甄宝玉家庭破落在前,颠沛流离也应该是在贾宝玉之前。结果,宝玉在去往五台山出家的路上,就碰见了甄宝玉。甄宝玉告诉他,真正的大彻大悟不在形式上,不在离家出走去当一个形式上的和尚,因此“甄宝玉送玉”,送的“玉”就是贾宝玉,就是把宝玉又送回了京城,送回到了荣国府。
在前八十回里,甄宝玉只是在第二回贾雨村跟冷子兴乡村酒店聊天时被提到过,还有就是在第五十六回被提到,并且在贾宝玉梦境里出现,有的人就觉得那不过是作者设置的一个贾宝玉的影子,并不是一个具体的艺术形象。但是脂砚斋她看到了八十回后,她清楚一切,在第二回她就告诉我们“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可见下半部里写了。甄、贾宝玉的人物设置固然有互为表里影象的用意,但是判定甄宝玉始终只是一个“影子”,却并不符合曹雪芹的构思,甄宝玉在八十回后肯定正式登场,而关于他的核心情节,就是“送玉”。贾宝玉心里只有“木石姻缘”,排拒“金玉姻缘”,但毕竟黛玉已然沉湖仙遁,宝钗已经成为他的妻子,那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他们两个生孩子了吗?高鹗的续书说,宝玉虽然出家不归,但宝钗在他失踪前已经怀孕,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叫贾桂,这个贾桂长大后参加科举,像贾兰一样考中了,尽管贾兰、贾桂年龄差很多,但他们都是荣国府贾政的孙子,贾家荣国府这一支就“兰桂齐芳”了。高鹗这个写法显然是荒唐的,因为从《红楼梦》的总体设计来说,它是非常有条理的,那就是贾家的老一辈宁国公、荣国公是代字辈,贾代化、贾代善;他们衍生的儿子是文字辈,荣国府是贾赦、贾政,宁国府是贾敬,还有一个死去的贾敷,甚至他们的女儿也按文字辈取名,黛玉的母亲就叫贾敏;文字辈再生儿子是玉字辈,贾宝玉因为他直接用了玉,就无所谓玉字边了,其他都是一个玉字边——现在有人习惯把它说成王字边,因为那一点省略了,也说得通——贾珍、贾琏、贾环、贾琮和死去的贾珠是直系的,旁系的如贾瑞、贾璜、贾琼等等;再往下一辈就是草字头辈,那就很多了,首先是贾蓉和贾兰(注意:“兰”是繁体字“兰”的简化),其次贾蔷、贾菖、贾菱、贾萍??可以列出一大串来。因此,按贾氏宗族立下的规矩,如果宝玉和宝钗生出一个儿子的话,也应该是取一个草字头的名字。就算宝玉出家割断俗缘不闻不问,那么,你想想,薛宝钗她可是一个最遵守封建道德规范的人,她怎么能够嫁给贾家以后,去把贾家这个族谱上的规定破坏掉,不给儿子取草字头名字,而去取个木字边的名字呢?高鹗写得真是太荒唐了,他为了去符合“兰桂齐芳”这个意味着家族后代俱得富贵的典故,就公然置曹雪芹前面一直贯穿着的贾氏宗族排行规则而不顾。
其实,宝玉、宝钗由家长包办成婚后,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没有正常的性生活,是更加值得探佚的一个问题。如果曹雪芹的后二十八回里,根本就写的是他们属于无性婚姻,那高鹗捏造出一个“遗腹子”贾桂,就更属无稽了。我前面提到的富察明义,他那二十首《题红楼梦》诗里,其中第十七首是这样写的:“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对这首诗的内容的解释,历来争议很大。一种解释是,“兰芽”形容青年男子身材外貌美好,“茁兰芽”就是那样一个公子在茁壮成长;“破瓜”呢,是指女孩子越过了十六岁,“未破瓜”就是还没有到十六岁(这样解释的前提,是“瓜”字由“十”、“六”两个字组成);跟后两句合起来呢,是在形容第十九回里,宝玉到黛玉屋里去,两个人躺在卧榻上说话,“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但是,十九回那段情节发生时,黛玉还很小,应该连十二岁都未到,何必用“未破瓜”来形容她呢?像那样一个还很稚幼的小姑娘,根本没有“开脸”(过去时代女子出嫁前要用细线绞去脸上汗毛),又怎么能说成是“红粉佳人”呢?“红粉佳人”应该是对新娘子的一种变称。这样的解释,我不认同。现在我提出个人的看法供大家参考。“锦衣公子茁兰芽”,我认为“兰芽”就是男性生殖器的雅称,“茁兰芽”就表示性器官已经成熟了,“锦衣公子”说的当然就是贾宝玉,宝玉他结婚了,他的性能力不存在问题,可是,他们夫妻之间怎么样呢?他们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使得“红粉佳人未破瓜”。“红粉佳人”是指当了新娘子、新媳妇的薛宝钗,“未破瓜”就是她还是个处女。“破瓜”在过去有这样的含义。“兰芽”“破瓜”用在性事上是一种婉词,当然有些人可能还是觉得粗鄙,认为写诗怎么能取这种词汇入句呢?但过去文人写诗,以这样的词语入诗的例子并不鲜见。那么后两句的意思跟着也就清楚了,就是说这对小夫妻他们达成默契,虽然无性,却也无妨同床共枕,他们还是相敬如宾的,当然,他们又难免同床异梦,他们以前也往往做梦,但是如今却关在同一个帐子里,梦魂也被帐子网住了。我认为富察明义他是看了后二十八回以后,在这首诗里概括出二宝婚后的状况。他等于在告诉你,宝玉最后虽然娶了如此美貌的佳人,但是他却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宝钗虽然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但是也只能忍受活寡般的处境。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当时还处在贾母的丧期,根据封建道德规范,他们可成就婚事,但是暂不圆房。二宝之间既然并无性生活,哪里会生出孩子来呢?再往细里琢磨,“梦魂多个帐儿纱”,也可能是形容宝玉虽然跟宝钗睡在一个帐子里,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