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审判-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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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南望着面容憔悴的石井:“我看了昨天下午对你的预审记录,你的认罪态度还算诚实。下一步你打算怎样继续交代?”
石井回答得很认真:“我打算继续交代的问题,是我亲自用活人作细菌和毒气试验的罪行。”
基南问:“你的这些交代过后将是什么结局,你考虑过没有?”
“早就考虑过了,一死了之。”
“你才五十四岁,真的想去死?”
“我们日本有句俗语:‘富不舍财,穷不舍命。’但我罪行累累,命不由己,我只能一死百了,根本没有想到活。”
“你真的想死?”
“怎么不是真的呢?”石井眼睁睁地望着基南,又望望布雷布纳。
他又补充一句:“死是假不来的。”
石井已经麻木不仁了。往往监狱里的电灯熄了,他也没有觉察到黑暗;即使大天亮了,他也没有觉察到光明。监狱的饭菜好吃,他也品不出什么滋味;饭菜不好吃,他也不知其中的酸甜咸辣,仿佛他是一件盛饭菜的器皿。生活和法律已对他下了结论,时刻想到的是自己的种种犯罪,晚上做梦是自己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接受种种酷刑的惩罚,而施刑者又全是被他用来做细菌和毒气试验的那些人。他已否定了自我的存在,自然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自我。入狱以来,他已经感受了一切,体会了一切,容忍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否定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入狱的头几天晚上,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痛哭过几次。渐渐地,他把容忍当成一种享受,把死当成进入甜蜜梦乡那样随便。因此,他不再逃避什么,不再希冀什么,不再祈求会么,不再害怕什么。就是整个海洋的水都倾泻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是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就是把整座火山的岩浆都喷射在他身上,同样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是一团炽热的熔岩。
基南问:“你难道一点求生的愿望也没有?”
石井说:“没有,的确没有。”
“从现在起,你必须树立起一种强烈的求生愿望,去战胜威胁你的生命的一切。”基南说。
“那是不可能的,万万不可能的。”石井感到他的脚下只有一片空虚,丝毫没有立足之处;又感到自己身如浮萍,四处无依无靠。他只有死一条路,别无其他的途径。
基南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想免除你的死刑。但是,怎样让我们挽救你,全靠你自己想主意。”
石井以为基南在开玩笑。他愣愣地坐在那里,思想上产生一种幻觉,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而且逐渐舒展开来,像一朵出岫峋的云彩。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只一颗心在惊疑和亢奋之间来回跳动。
“国际法庭能饶恕我?”他怔怔怯怯地问。
“是的。”基南说,“避开你研制两种武器杀人的残酷一面,你是在两项科研上有着许多突破的科学家,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因此,我们愿意保护你。保护知识,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和职责。”
假话比真话的含糖量要高一倍。
顿时,石井身上燃烧着熊熊的热火,较之非把自己最喜爱的女人成为妻子不可的那种热火还要炽热万分。
基南说:“我们愿意保护你,但你得与我们密切合作。”
“让我好好想想。”石井长长吐出一口浓气,全身顿时像注入了一股力量。
布雷布纳这才说出一句话:“你可以海阔天空地去想。”
石井陷于沉思。连想都不敢想的一场春梦,却在他身上凝固了。生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他面前翻开新的一页。忽然,他腰杆一挺:“可以让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基南说:“也可以。”
石井心一横,把自己曾经想过多次而不敢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如果国际法庭定我为甲级战犯,我要求把杜鲁门总统也定为甲级战犯逮捕!”
布雷布纳一惊,话脱口而出,“你发疯了!”
基南也一惊:“至少是神经错乱!”
“不是发疯,也不是神经错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石井说,“近三十年来,我用六千多个活人作试验,又多次进行细菌战和化学战,造成几十万人死亡,的确是惨无人道!但是,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爆炸,只一瞬间两座城市几乎在地球上消失,同样造成几十万人死亡,更是惨无人道!”
他望着眉毛紧锁的基南和布雷布纳:“你们生气了?”
“没有。”基南说,“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石井说:“别的办法,就是让我出狱,你们制造假象,说我越狱逃跑了。反正巢鸭监狱控制在最高总司令部手里,那里的管理人员都是美国人。”
“那不行!”基南马上否定,“像你这样的人越狱逃跑,各驻日军事代表团会强烈要求把你缉拿到案的。天网恢恢,你往哪里逃跑?”
“还是说杜鲁门总统更加惨无人道好。”石井进一步说,“这样,对我的审判就会形成僵局。贵国在日本使用两颗原子弹,是迫使日本投降的重要因素之一,各驻日军事代表团一定会站在维护杜鲁门总统的一边。但是,对我的申诉,他们既无法接受,又无法否定。于是,在僵局面前,就会达到某种妥协。”
基南说:“问题非同小可,我得向有关方面请示一下。”本来,他办公室有电话机,为了回避石井,他去二楼给麦克阿瑟打电话。
但是,麦克阿瑟也做不了主,他说:“请基南先生等一会,我马上与大总统通无线电话。”
出人意外,杜鲁门听了麦克阿瑟的陈述,十分轻松地哈哈大笑一声:“你和基南先生斟酌办吧!只要能够把石井四郎掌握的科研成果搞到手,其他问题都不在话下。”
基南返回办公室,对石井说:“有关方面表示同意。四国法官继续审问你时,你就把问题提出来,而且要理直气壮。”
石井终于恢复了一个科学家的正常理智。他回到监狱,躺在床上冷静一想,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基南之所以要保护他,无非是想他把藏在脑海里的科研成果奉献出来。不知是哪家祖坟显灵,居然保佑他在仓皇中说出那句“副本藏在我脑海里”的话。好像打上烙印似的,基南的话老是在脑海闪来闪去:“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保护知识,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和职责。”是保护知识,还是美国想利用他的科研成果制造两种武器杀人?他不由得一惊!但是,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那么一次,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够使自己的五十四岁生命延续下去,他要立地成佛,将一些科研项目用在发展医药卫生事业上,为人类的健康造福,也是赎罪于万一。他这么想着,进一步坚定了与基南密切合作的决心。
可是,石井也深感不安。派往他家里取幻灯片的人,是直截了当地对秋子说明来意,还是用讹诈语言达到别的什么目的?尽管他入狱前夕,与秋子离别时,他一再叮嘱:“那两皮箱胶卷,是我没让外人知道拍摄的技术资料,这可是无价之宝,就是让你去死也不能交出来。”但他仍然担心秋子把来人的讹诈当成真话,须知法官的思维比常人要多几根弦,很难对付啊!
去石井家提取幻灯片的是向哲浚、莫诺、一名日语翻译和两名美国士兵。他们到了千叶县,与当地的美国驻军联系后,美军团长巴尔达克又带着四个士兵,与向哲浚他们同去石井家里。
身着和服,脚穿木履,年近五十的秋子,双手捧腹,腰子弯下去一百八十度,在惶恐中接待了他们。
莫诺说:“你丈夫石井四郎先生正在东京接受审问。据他交代,还有一批重要资料藏在家里,由你一手保管,请你把它交出来。”
“有一批幻灯片,恐怕有好几千张。”秋子马上接腔。因为丈夫没有对她说过誓死保护这批幻灯片的话,故她说得很直率。
她把一支手电筒拿在手里:“请诸位先生随我来。”
秋子把向哲浚、莫诺等人引进她和石井的卧室。
她显得十分坦然:“请哪位先生帮忙,把这张床往外移一移。”她站在床的一端,做出抬床的架势。
“让我们来抬!”两个美国士兵上前,把床往外移动三尺左右。
秋子走过去,往上推开床后面的活动壁门板,露出三尺左右的一个门,只见里面黑洞洞的。
她说:“请哪位先生拿手电筒进去点点数,里面放着装有几千张幻灯片的四口皮箱。”
两个士兵亮着手电筒进入夹壁墙缝里,把四口沉甸甸的皮箱抬出来。向哲浚、莫诺和巴尔达克也亮着手电筒进去看了看,见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和可疑之处才走出来。向哲浚从秋子手中接过钥匙,一一打开挂在皮箱上的四把锁。经他们清点,装在皮箱上的幻灯片不多不少是八千张。
大家返回到石井家的会客室之后,莫诺对秋子说:“据你丈夫交代,你还保留一批胶卷,也请你交出来。”
秋子一副吃惊的神色:“什么胶卷?他说放在哪里?”
“他说交给你保管。”莫诺说,“放在哪里只有你知道。”
“绝对没有这回事。”秋子不慌不忙,“那一定是他信口开河乱招供。”
她自信自己的秘密天衣无缝。丈夫被逮捕之后,她暗地准备了五口三尺宽,四尺长,高度不足三寸的白铁皮箱子,将原来装在两口皮箱里的研制细菌和毒气的技术资料胶卷,小心翼翼地放进白铁皮箱子里。五十天前的一个深夜,她和石井三男悄悄架着楼梯登上屋顶,轻轻揭开约五尺长的一槽瓦片,将五口铁皮箱吊进天花板上。
“如果先生们不相信,请你们搜查。”秋子说得很认真。
向哲浚和莫诺他们的确翻箱倒柜地搜查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又到处寻寻觅觅,再也没有发现有第二处夹壁墙缝。木板地面和天花板也仔细观察过,同样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十八日下午,向哲浚、莫诺、格伦斯基和雷宁克找来一台幻灯片放映机,开始观看那批幻灯片,直看到深夜十二点才观看完。这批幻灯片只有少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