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审判-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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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让你去巡幸,既然己成为事实,您愿意去吗?”
“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你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日本人民面前?”
“凡人的形象。”
“你去巡幸,虽说不是游山玩水,但总得有个明确的目的吧!”
“目的?”裕仁在心里嘀咕,是你让我去巡幸,目的应该由你说,怎么问起我来了。但他不敢吐露真情,只是正经地说:“目的就是向日本国民请罪。”
“从哪些地方向你的国民请罪?”
“由于我发动侵略战争,使许多人家破人亡,使许多人失去儿子,使许多人失去丈夫,使许多人失去父亲,也使日本经济走上崩溃的边缘,特别是粮食紧缺。”
“请罪,希望你的态度要诚恳,要沉痛,要能感动人们。”
“一定,一定。”他产生一种在麦克阿瑟掌心上翻筋斗的感觉。
麦克阿瑟问:“裕仁先生你去巡幸,想过自己的安全问题没有?”
“想过。”裕仁说,“一些反战同盟人物,一些极左思潮者,一些共党分子,与我誓不两立。”
“最高总司令部计划派一个连的军队保护你。”
“谢谢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关怀。”
“还有十二位朋友与你同行,他们是最高总司令部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的官员,愿意与你交朋友。”
裕仁疑神疑鬼:“一定是为了监视我!”但他嘴里却说:“非常荣幸。”
接着,麦克阿瑟告诉裕仁,让他去哪些城市、哪些乡村、哪些港口巡幸。裕仁毕恭毕敬地听着,并将麦克阿瑟说的地方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他沉思一会,问道:“请问最高总司令阁下,我去巡幸,穿什么衣服好?”
“这用不着最高总司令部规定了。”麦克阿瑟说,“你喜欢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穿你们的民族服装和服也好,穿西服也好。”他笑笑,“甚至穿军装都可以。”
裕仁谈虎色变:“军装我是绝对不能穿的。”他明知麦克阿瑟在开玩笑,他却说得很认真。
人啦,唉!
“请问最高总司令阁下!我去巡幸,我的侍从长和侍从官是否可以与我同行?”
麦克阿瑟这才意识到有一位长者的存在。他问安部正人:“您老人家的意见呢?”安部先生!”
安部正人坐了一阵冷板凳,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没有生气,也不好生气,于是说:“请最高总司令决定。”
麦克阿瑟说:“侍从长可以去,也带两名侍从官和两名医生去,让他们照顾你的生活。”
二十七日上午八点二十分,裕仁巡幸的车队从东京出发了。他巡幸的第一站原为川崎市,后来因为去川崎的公路因战争破坏尚未修好,临时改为横滨市。巡幸的阵势还很威严,前后各有一辆载着五十名美国士兵的卡车开道和压阵,中间夹着九辆颜色各不相同的小轿车。裕仁仍然是昨天那副打扮,与待从长藤田文德和一名御医坐在正中间一辆轿车里。其余的轿车坐着最高总司令部的官员、麦克阿瑟的助手菲勒士和三名日语翻译,十一国军事代表团的官员,裕仁的两名侍从官和另一名御医,以及六名新闻记者。中国代表团官员、商震的助手王锡钧和苏联代表团官员谢尔科夫、澳大利亚代表团官员诺利克斯同坐一辆轿车。
诺利克斯突然问王锡钧:“王先生,你对随同天皇巡幸有何感想?”
“沧海桑田,世事多变。”王锡钧说,“要是在过去,我们不可能陪同天皇巡幸。尽管中国由于遭受日本侵略蒙受过深重灾难,但中国人不是复仇主义者,只要日本人真的拥戴天皇,而天皇也真的能够与我们同心同德,积极支持我们改造、治理日本和审判日本战犯,我们可以宽恕他。”
诺利克斯带有讽刺意味地翘起一个大拇指:“宽宏大量,中国人了不起!”
王锡钧说:“诺利克斯先生有何感想,还有谢尔科夫先生?”
诺利克斯说:“我的感情与王先生恰好相反。”
“我同样不敢苟同。”谢尔科夫说,“苏联主张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罪行。美国越要庇护裕仁天皇,我们越要坚持自己的主张,我随同诸位来,可以说是当观察员,倒要看看天皇究竟在日本人民心目中是什么地位。我来,也可以说是随波逐流。”
王锡钧说:“如果天皇所到之处,日本人民对他非常崇拜呢?”
谢尔科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喃喃地说:“只怕天皇的巡幸会半途而废。”
“为什么?”王锡钧和诺利克斯都一怔。
谢尔科夫说:“日本劳动人民会组织游行示威,反对天皇外出巡幸。”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锡钩和诺利克斯同时问。
“我们的情报很准确。”谢尔科夫又嘱咐一句:“暂时保密,至少在今天不要宣扬出去。”
原来,迪利比扬格并不赞成裕仁巡幸,他之所以提议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各派一名官员,他自己派秘书谢尔科夫随同外出,正如谢尔科夫说的,是看看天皇究竟在日本人民心目中占据什么地位,再采取对策与麦克阿瑟斗。因此,昨天晚上七点,他与斯大林通了无线电话,面临天皇的巡幸,苏联代表团该怎么办。斯大林为了与美国争夺对日本和亚洲的控制权,坚决与美国针锋相对。他指示迪利比扬格仍然以苏联共产党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名义,会见日本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德田球一,请他发动一次游行示威,反对天皇巡幸。
昨天晚上八点二十五分,迪利比扬格与浑身神经痛疾病基本治愈、离开医院回家才五大的德田球一见面了。这是他第二次会见德田。第一次会见是在一九四六年元旦那天,为了争取德田和日本各工会组织的团结合作,就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与德田交换了意见。德田明确表示,这是彼此的共同心愿,希望相互支持,密切配合。因此,当国际法庭审问裕仁两个亲信时,德田感到高兴。三天前,他收到了东久迩宫派专人送给他的揭发裕仁有关战争犯罪的材料,更是兴奋不己,如获至宝似的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感到裕仁罪孽深重,被定为首要甲级战犯无疑。现在,当迪利比扬格向他说明来意时,他大吃一惊!
“竟然让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外出巡幸,真是岂有此理!”德田无比愤慨。
他对麦克阿瑟还是那样一片真诚:“对裕仁天皇外出巡幸这件事,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是怎么看的?迪利比扬格同志!”
迪利比扬格说:“让天皇巡幸这出戏,正是麦克阿瑟先生一手导演的。”
“是他一手导演的?真是不可思议!”德田大惑不解,“他为什么要庇护自己的敌人?迪利比扬格同志!”
“这是因为德田同志对他不了解。”迪利比扬格说,“他说有位日本政界元老曾经对他说过,要想用新的政治模式,也就是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要想稳定日本局势,要想有步骤地审判日本战犯,都得利用裕仁天皇的威望来贯彻执行。还说什么如果把天皇处死,会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日本的极左思潮人物会联合日本共产党,发动一场分裂日本的游击战争。”
“万万没有想到,麦克阿瑟先生竟然对裕仁天皇如此尊重和器重!”德田很生气,“他让天皇巡幸,是他庇护天皇的第一步。”
旋即,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美国想利用天皇的威望控制日本。”
“进而控制亚洲。”迪利比扬格补充一句。
“那么,你说怎么办?迪利比亚扬格同志。”
“我正为这件事与德田同志商量来的。我想,比较得力的措施,是把群众发动起来进行抵制。不知德田同志的意见怎样?”
德田沉思着。
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不是麦克阿瑟提出释放一切政治犯,自己很可能还拖着病体在蹲监牢;进而又想到自己出狱后在《告日本人民书》中,在国际法庭成立的当天给麦克阿瑟的致敬信中说的那些对麦克阿瑟充满感激之情的称赞;想到麦克阿瑟带着鹿茸和人参去医院看望他,并由最高总司令部把他的全部医药费承担起来,疾病才基本痊愈等情况。自己能忘恩负义吗?能自食其言吗?
他的思想在极大的矛盾中,在激烈的斗争中,左右摇晃了一会,最后定在应有的位置上。
“好!我坚持原则。”德田大义凛然,“我马上与日本产业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先生,与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日本工会总同盟首席顾问水谷长三郎先生,与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先生联系,争取明天在东京组织一次旨在反对裕仁天皇巡幸的游行示威!”
裕仁继续驱车前进。他也感慨万千。他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日继承皇位,成为日本第一百二十四位天皇十八年来,只外出巡幸过一次。那一次,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这一次,他巡幸的地方,是麦克阿瑟指定的。那一次,巡幸队伍前呼后拥,有皇后、皇子、公主和近臣亲信随同;而今天,他孤孤单单,三名侍从官和两名御医随行,还是征得麦克阿瑟同意的。那一次,他驱车走到哪里,哪里的地方行政官和各界著名人士,以及千千万万的群众夹道欢迎;而这一次沿途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只有过往车辆和过往行人擦身而过。那一次,他是至高无上的统帅,威风凛凛到处作指示;而这一次,他威信扫地,只有作检讨和请罪的权力。
他越想越伤感,也越想越悲痛。
但是,他又有几分慰藉。他手下的历届枢密院议长、首相、陆军相、海军相、外务相、大藏相,以及在他手下出任过旅团长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被逮捕入狱。而他,居然还能自由自在地巡幸,岂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么!
他看出来了,麦克阿瑟在有意庇护他和利用他。利用?利用这个词很难听。利用,是麦克阿瑟用手段让他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服务呀!继而又想到“废物利用”这个词,自己成了废物了?他很伤心。不过,裕仁想得很甜的还是麦克阿瑟的庇护。三个轴心国中的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