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香螺嘬嘬菜-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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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藕塘里偷踩花香藕,放开肚皮大啖,是最平常的事了。这样的事,也经常发生在有月亮的夜晚。采花香藕,关键在于认准荷叶。在满塘肥大森碧的荷叶档里,搜寻一种瘦黄的只有菜碟大的小荷叶,因为营养都让下面的藕占去了,所以这种荷叶学名叫后巴叶——乡民们则以母牛生殖器命名。顺藤摸瓜那样依着这种荷叶的杆往下跺,很快就能抽上来一段花香藕。花香藕太脆嫩了,若是稍稍用力将藕砸落于地面的石头上,叭一声脆响,一缕香魂散去,整段藕化为玉浆,犹如白雪撒地。
当一塘荷花开得纷纷扬扬时,莲子灌饱浆水,采莲女坐一条窄窄的小盆,在碧翠的荷叶中穿梭游曳。风是最清新自然的风,空气透明而洁净,碧水、绿叶、红花……此情此景,会使人感觉天底下的诗情画意,都让这眼前的景色给占尽了。
待到荷花落尽,莲子老黑,此时采上来的藕,称之为秋藕。这种藕,少了花香年华那份不谙世事的水灵和清纯,如初显浓郁风采的丰满少妇,美白驯良,生吃入口颇多咬嚼,令人回味缠绵。
至今犹记得用秋藕做出的藕饼和藕夹的那种美味。把洗净后的藕在粗砺的破缸片上擦成藕泥,放入盐和葱搅拌,做成一个个饼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脆嫩又糯滑。做藕夹,只需将藕切成薄薄的片,每两片夹进一筷子头肉糜,合二为一放入油锅里炸焦黄便成。因为藕夹是肉馅的,吃在嘴里鲜香四溢,又烫又急咬破了舌头都全然不觉。
四十三、鸡头菜,民间的话本
鸡头菜就是“鸡头苞梗子”,早年遍布乡下大小池塘。其叶,上面绿而背面紫红,叶脉凸起,经络曲折崎岖,边缘向上折而多皱,圆盾形,大如荷叶但不似荷叶那样挺水,浮生水面更似睡莲叶。花伸出水面或不出水面,有白色和紫色两种,也像睡莲那样日开暮闭。其实,性喜夏日阳光的鸡头菜,正是浮叶型睡莲科水生草本植物。只是这鸡头菜却绝不似让人观赏的睡莲那般妩媚和厚道,满塘的叶子像被擀面杖擀开的一般,看似挤挤挨挨亲密无间,实则其叶、梗、苞无一处不满布尖刺。鸡头菜结果球形,顶部似鸡头,所具刺最长而密,令人望而生畏。其长达数米的嫩叶柄或花柄,撕去带刺的外皮,即为市场上出售的鸡头菜。
鸡头菜是道地的草根菜。乡下逢上夏秋无雨,地里的茄子辣椒青豆多奄奄一息而无遐他顾,乡民筷子只好向水塘里伸。除了鱼虾螺蚌菱莲外,鸡头菜亦被推到前场。弄一张腰子盆,下到水塘里,看准那一张张大浮叶,先用绑在竹竿上的锯镰刀贴水面割掉浮叶,再将刀伸向水底齐根割断叶柄。有时运气好,一刀同时割断几根叶柄、花柄还有苞柄,因为它们都是中空或有气囊和浮囊,底下一割断,立马横着浮上水面,捡到盆里就行了。但这东西遍身是刺,怎么抓都会扎手的。弄回岸上后,还要一根根地撕皮,待撕出一堆光滑清润的“鸡头苞梗子”后,一双手——尤其是拇指和食指,密麻麻地扎满暗黑的小刺,挑也挑不尽。好在鸡头菜的刺属软刺,并不阴险,你不去管它,任它在你肉里埋藏着,十天半月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有些胝手胼足的婶子大伯,甚至可以赤足辗踏或整把地抓起那些刺猬一样的“鸡头苞”,尖刺亦奈何不了老趼皮!
鸡头菜多是清炒。将其折成寸段,洗净,用刀拍扁拍裂,入盐稍捏一下。锅里倒油烧热,投入红辣椒丝、蒜泥先爆,再放鸡头菜翻炒片刻,就好了。鸡头菜生吃甜津津的,爆炒则脆生生的清新可口,还沁出幽幽的清香,一股来自水域野泽的大自然气息。盖锅焖烂亦自有风味,吃在口中柔软而绵回,辣呵呵的,最能下饭。鸡头菜入坛腌上一段时日,再下锅用红辣椒炒出来,吃稀饭最好了。也有人家将腌鸡头菜抓到碗里,搁上水大椒、拍碎的老蒜子,再淋上几滴熟香油,直接放在饭锅里蒸烂,一家老小就着这一碗菜吃得风卷残云。
“鸡头苞”在水下都是一窝一窝的,一棵根上先后能长出几十个花苞,开紫蓝的花,花谢苞沉,水底坐果。孕实的“鸡头苞”,海绵质内里包满豌豆大的果实,嫩时鲜红,可以生食,是乡间小儿专享的零嘴。老了,剥掉黑壳外皮,露出里面的白米,就是芡实,炒着吃,味甘而香,像野栗子那样富含淀粉。郑板桥有诗:“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实蚌珠圆。”这鸡头芡米又是保有生动别致的水泽之灵气的著名中药材,广州、港澳还有东南亚人,最是迷信其滋补效应。我们平常烧菜时所说的“勾芡”,“芡”就是芡实加工出来的淀粉。苏东坡有一未曾申报专利的自创养生秘方,即每晨取几粒芡实放口中含着,直到满口唾津,再鼓漱几遍,然后徐徐咽下。总共含服三十粒左右,天天如此,成为习惯。他说:“人之食芡,必细嚼,而芡无五味,腴而不腻,能使人华液涌流,转相挹注,促进食欲。”
产于太湖流域一带的芡,无刺或少刺,故多人工大面积栽培,也有用于观赏性栽培。芡开花后,幼果缩入水中发育,长成“鸡头”。我在太湖边看到过芡农为方便采收,用一种专用纱布袋将“鸡头”套上,待果实成熟后连袋一起收获。那边的朋友给我看一篇文章,讲到一段掌故:芡实别称“鸡头”,当地上年纪人又呼作“杨贵妃”“贵妃乳”。这一艳名,来自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在华清池洗澡的故事。贵妃出浴,“锦袖初起,蝤蛴微露”,玄宗扪弄其乳曰:“软温,好似新剥鸡头肉……”后来经说书人“艺术加工”和传布,就有此称了。
清人沈朝初有《忆江南》词:“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疑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在太湖边小镇游玩时,常可看到一些老头老太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用一把鱼形钳剪出鸡头米,手法极是灵巧。他们脚边分别是两个笸箩,一个装黑溜溜的果,一个装莹白的米仁,地上留一堆破碎的壳,仿佛就是一地不堪收拾的民间话本。
炎天夏日,煮点莲子芡实粥吃,可养心宁神,益精强志。用莲子芡实各一两,糯米二两,糯米泡胀加水及芡实上火烧开,再加干莲子(莲子不泡更容易煮烂),在液化气灶上烧开,就可放到电饭焐子里慢慢煨了。这种莲子芡实粥,在《红楼梦》中则处理得更精致,记得好像煨煮时加盖一层开水烫过的鲜荷叶,食时还要放入桂花卤。难怪大观园里的男男女女在过好日子时,一个个活得那般滋润,不独是宝玉一个人喝建莲红枣汤啊。
此刻,因为查阅《红楼梦》,刚巧又看到其中“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这句话,我忽然想品尝多年不曾打个照面的刚从苞果里剥出来的鸡头米了。
四十四、被水红菱挑逗的不止是味觉
半个月前,街巷口就有人卖红菱了。水灵灵的红菱,是《红楼梦》里提到过的“鲜果”,色如玫瑰,菱肉洁白脆嫩,带着近郊水塘的气息,异常艳丽可爱。
晚间,在一朋友家吃饭,正巧桌上就有一道菜,叫“毛豆菱角”。不老不嫩的元宝形菱肉同肉末及木耳一起煸炒,再配上青青的毛豆,碧的碧,紫的紫,黑的黑,赏心悦目,吃在口里既滑爽津甜,又有水灵气,并让我一次次想起那些遥远的水泽。
江南的水泽特别能滋润万物。水红菱颜色深红鲜亮,气韵生动,一篮子水红菱就是一篮子花。水红菱壳极好剥,抓住两个腰角一掰,莹白的元宝形菱肉就出来了,一层薄薄的内衣上犹自洇出一抹飘逸的轻红,在嘴里稍一嚼,真是连渣子也全无,唯有满口水灵灵的甜浆和着袅袅清芬,在心头缓缓释放。
最具水泽之气的嫩菱,当然生吃最好以之做菜。不管使上什么手法,若不能保住水灵清甜本味,都是弄巧成拙了。水红菱切片,红椒也切片同肉片先炒,将熟,再放入菱肉片略翻几下,菱肉堪堪半熟就装盘,肉的香鲜,菱的甘脆鲜嫩,正可各行其道。水红菱壳薄肉厚,适宜切片待用,子鸡的腿肉切丁以料酒、豉油浸渍,下锅滑油断生,加作料加水稍焖片刻,再入菱肉片略翻炒至收干汤汁,即成。
北方人不识菱角为何物,搞不清是树上结的还是像花生一样从土里长出来的。但在艰难的年代里,秋天的菱冬天的藕,都曾是圩乡人的“活命粮”。菱角采收季节,至晚,家家都飘出焖菱角的香味。腾腾的热气中,揭去盖在锅上的大荷叶,一家人——有时也有串门的乡邻,便开始了菱角代饭的晚餐。一片“咔嚓”“咔嚓”的响声。吃饱了,站起来拍打拍打衣襟上的粉末,女人则忙着打扫满地的菱壳。小孩子通常是白天采菱时坐在腰子盆里就已吃饱了脆甜的嫩菱。
那时,哪一口水塘不是铺满菱叶碧油油地发亮,许多鼓着眼睛的小绿蛙和不知名的水鸟就在这些绿毯上面跳来走去。菱五六天就要翻采一遍,多得一时吃不了,就晒干舂成菱粉,也有人家挖一口水窖,将整筐整筐的菱倒入养了,什么时候想吃,就用长柄的瓢舀出一些。而到冬腊年底,生产队车塘捉鱼,便有许多黑糊糊的菱水落石出,于是,孩子们有的捉野鱼,也有的专拖了一只大筐箩拾捡落水菱。
这些甜津津的吃在口里有一股淡淡沤臭之气的落水菱必须拾尽,否则年复一年,长出的就是角刺粗而肉少,俗称“狗牙齿”的野菱。落水菱当然捡拾不尽,来年夏初,水塘里会窜出好多瘦细的菱芽,抓住轻轻一提,就能拖上来下面乌黑发亮的母菱。这时菱壳黑亮已蚀得很薄,菱肉仍然莹白,而且由于贮存的淀粉变成了糖分,吃在口里别有一番醇甜味。记得数年前的暮春在浙江嘉兴风景区,所见最多的便是卖这种黑黝黝落水菱的摊贩。用方便袋子或特制元宝篮子装着,兜销给游人,空中浮着一种淡淡的沤臭之气。当地习俗,有意让老菱沉入水底,冬日起塘时拾取,即“乌菱”。新年里煮了乌菱招待孩子,取菱与“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