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香螺嘬嘬菜-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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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盘鲶鱼鳔没有浓油酱赤,看来是徽菜的一种现代改良版做法,内里加了红枣、枸杞、龙眼,白的是蒜瓣,黑的是芝麻粒和石耳,鲜红的是辣椒丁。香味飘出,未及动筷,喉咙里就要伸出小手来。鱼鳔勾了点芡,上口更是柔糯润滑,带点辣味和原始鲜香,极有韧性和弹力,却又脆嫩异常,顿让你领教了什么叫人间美食、鲜绝人寰。结果是那一餐我们几人吃得揎胳膊挽袖子,真是畅快淋漓至极!
四十一、青衫红袖费吟哦
晋代那个背井离乡在外地当领导的张翰,不是一个有志向抱负和大境界的人,每每秋风起时便想起家门前的莼菜和鲈鱼的美味:“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终于熬不住而辞掉官职回老家解馋去了。此后,许多人想方设法跑去江南品尝莼鲈,似乎大家都染上一种文人的时尚病。陆游说:“今年菰菜尝新晚,正与鲈鱼一并来。”欧阳修发感慨:“清词不逊江东名,怆楚归隐言难明。思乡忽从秋风起,白蚬莼菜脍鲈羹。”就连白居易也有《偶吟》:“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尽管都是他乡风物,但并不妨碍这些本来就酸水颇多的文化人借题发挥,夹带抒发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
莼菜和鲈鱼,我也品尝过,两者却很难同时吃到。鲈鱼是在菜市场买的,肯定徒有其名,游动在吴江中的鲈鱼到底什么滋味,我至今也不能确定,而发达的根系连通着张翰那个时代的莼菜,倒是着着实实吃过几回。早年以为,莼菜既为秋风所催生,当是只有在秋天才能吃到。其实,春暖花开,正是莼莱最为鲜嫩的豆蔻华年。“花满苏堤柳满烟,采莼时值艳阳天”,是说西湖采莼场景的。莼菜只出没于江南的湖沼池塘,只有烟雨的江南,水墨的江南,才滋长出这种水灵纤巧,有着无比款软腰身的尤物。在杭州西湖、苏南太湖边,人间四月天,眼见所有娇嫩就要被夏季的蓬勃奔放取代,忍不住地怅然,幸亏还有款款曲致的莼,活泼泼地奔跑舞动于水泽间,抓住它滑溜溜令人心醉的味道,也就于口舌间留住了春天的遐思。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一曲:“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春日伤怀,吟不尽黛玉妹妹及一干红楼女儿无法排遣的愁思和无奈。此处是将莼当做食之极品了。
其实,同鱼翅一样,莼菜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只有把它加在汤里,搭配鸡丝、火腿一类荤食,才能引申其中的妙处。叶圣陶是苏南人,深谙此物之美,曾说过,莼菜“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三十多年前,我在无锡的一家餐馆第一次吃到莼菜。那是一碗汤,几片细长暗碧的叶子,似茶非茶,半舒半卷悠悠然浮在有玲珑肉丸和鲜青的春笋丝打底的汤中。连汤带叶片舀一匙入口,觉得滑滑脆脆的,细品,有一种爽口的清香,很是鲜美,教人一下就记住了那种从未有过的口舌享受。
后来一个暮春的艳阳天气,我跑到太湖边,为的就是看看莼菜的生长模样。莼菜星星点点地漂在水面上,铜钱般小小圆圆的叶,正面鲜碧,背面紫红,看上去滑滑嫩嫩,捞上来用手一摸也是黏滑黏滑的。这莼菜同我老家乡下水塘里一种俗称“蘅叶荷子”的水草十分相像,我们那里也有人初夏时采其嫩茎来凉拌了吃,但没见过有人食嫩叶的。看着那些太湖女子采莼,她们犹如采茶一般,左掠右捋,只采沉没在水中尚未及舒展开的新叶,指尖的感觉极其细腻精准。新叶小小细细若纺锤形,被一层清明的胶质包裹着,颤颤亮亮地折射着春水的光,充满灵气和诗意。据说,采莼菜是不能划船的,划船动作太大,引起的水纹会令细小的莼菜荡开漂走。只有坐在木盆里缓缓地靠近,在那些已经展开的圆叶间觅得将露未露出水面的嫩芽,贴着柄上叶茎采摘,眼到手到,全凭指尖轻轻一掠。莼菜的收获期很长,从每年四月中旬至九月下旬,可每隔两三天来摘一次,七月份产量最高,唯春莼口感最好。想象中,每到采摘季节,满湖的莼菜荡漾于水面,姑娘们坐在木盆里,纤腰前探,十指尖尖,采呀采嫩莼……充满诗意。
杭州西湖边,莼被当地人叫做马蹄草,在曲院风荷、花港观鱼以及三潭印月等处浅水里都能见到。有趣的是,西湖非游览区那边池沼水面上的马蹄草多是扦插种植。有围堰的水塘,种植前先抽干水,再将一段段细软的茎苗像插秧禾那样捺入泥中。看上去茎叶肥壮,鲜嫩而多汁,旺旺铺满水面。采下的嫩莼,都是被浸在水桶中,尽快送往餐馆的厨间,烹出新鲜“西湖莼菜汤”“莼菜黄鱼羹”和“虾仁拌莼菜”。收获多了,一时输送不及,则可晒干长时贮存。
烹制莼菜是有讲究的。有杭城的朋友告诉我,不论是做羹还是炒,都得先用开水焯一遍,除去苦涩。要是没有经验,火候把握不好焯老了,莼菜的颜色就会变黑变黄。所以最好是把莼菜放漏勺中在滚开的沸水里一带而过,保住碧绿的颜色,放入汤碗中待用。然后选鸡脯上最嫩的一块牙签肉(这块肉煮过了也不会柴),切成比火柴棍还细的丝,火腿也切成细丝,一起放锅内煮开捞起,浇在莼菜上,再淋上熟鸡油。碧绿的莼菜,搭配雪白的鸡脯、绯红的火腿,煞是漂亮。若做的是汤,汤中莼菜翠绿,鸡白腿红,色彩鲜艳,风味别致。
我在无锡和苏州还有吴江吃过的几回,薄衫宽袖的女侍端上来的都是鲜莼做成的羹汤。莼菜碧绿清爽的样子,与在水中的生态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紧紧裹起来的纺锤形,就像碧螺春一样婀娜有致。吃起来在舌尖有些微的弹性,火腿和鸡肉浓郁的香气和鲜美之间,是莼菜滑溜的口感和清香微苦的味道,很是令人心怡。我在武汉吃过一回莼菜,虽是保鲜的,却多少有点高规格招待的意味,不过也仅为动箸前送上的每人一小碗打底子汤,是所谓“酒前先喝汤,保住胃不伤”。加了几小片水发海参的很少的几片半卷莼叶,色泽灰绿,好不容易让齿舌勾住,一捎带,就完全散开,化了,像嚼一片泡过多次的茶叶,找不到一点那种裹在胶质中噗噗吱吱脆滑的感觉。或许这种姿质清纯的菜,只配细嚼慢品,根本就不应出现在推杯换盏、觥酬交错的酒气场上。
新鲜莼菜很难遇见,因而自己从未于此间动手问过锅镬。今春游杭城,带回一小袋脱水的保鲜莼菜,颜色是那种不是很养眼的海带绿。回家后,泡发,用水焯了,将配料简化到只有肉丸和虾仁……喔,一碗清汤之中,摇曳着墨绿嫩白轻红的一片,清香满满,倒也颇对得起口舌。
犹记得我在西湖边写下的绝句,其中有一首为:
〖彼自妖娆我自歌,青衫红袖费吟哦。
一笺素莼浓如染,绿到江南情更多。〗
四十二、风月花香藕
荷花开得正娇艳时吃到的新藕,即为花香藕。“头茬韭——花香藕,新嫁的娘子——黄瓜纽”,还有“带刺的黄瓜顶花的藕”,都是说花香藕的清纯新嫩。花香藕上市早,小暑后,荷叶挤满水面荷花次第开出时即掏上来。刚出塘时,白嫩嫩水汪汪的,若美人的玉臂,而那一道道紫箍,更像是美人的束腰,含羞的顶芽簇簇粉红,藕头黄绿半透明……你疑心那里会透出两道清澈的眼神,温柔而令人心痛。花香藕简直就是国色天香,看一眼也是件赏心乐事啊。入口后,更是崩脆崩脆,肉嫩浆甜,如同一团白雪,给人留下爽爽的清凉余香,堪与最好的鲜梨媲美。
数年前的一个盛夏的午后,我走在六朝古都金陵街头,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家乡情歌小调,先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停下脚步辨识了一下,声音是从巷口的遮阳伞下传来:“一枝莲藕在水边,不知红莲是白莲?红莲白莲都结藕,郎呀姐呀心里甜……好一个风光好一个天,好一个月亮缺半边,藕要好吃趁花艳,郎要开船趁风好,姐要风光趁少年……”这反复回旋的俚俗小调,让我仿佛嗅着了家乡藕塘里传来的幽幽荷花香,心里好一阵感动。待走到伞下一看,原来是一个卖榨果汁的老头在唱,他的身边是一架压榨机,玻璃柜中放着一小截一小截白嫩的花香藕。巷子里有悠悠的风吹来,老头微闭双目仰躺在椅子上,口里兀自哼哼着,神情很是闲暇满足。正好有一对小情侣走了过来,老头一骨碌立起身,拿一截藕放到压榨机下轻轻一轧,木凳下的小槽子里即流出藕汁来,源源汇入下面小杯中。我因为被乡音和老头的怡然神情所感染,也站到那对小情侣的身后要了一杯藕汁润润嗓子。嗬,通过吸管吮入口中,再徐徐咽下,真的好清甜好凉爽。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最热的三伏天里,土地晒得像火炉,叶菜类像苋菜、空心菜不是年华老去就是给烤委靡了。一般蔬菜短缺的时候,花香藕从清凉的乡下水塘里源源而来,适时填补了“伏缺”。这种嫩藕切成细丝,旺火热油的锅里下红椒丝先炝,再倒入藕丝略翻炒几下,装盘前若是能点缀上些许青碧的葱花,极是赏心悦目,清新可口。凉拌藕片撒上白糖,装在青花盘子里,顿有一种女人走上T型台那般从容与自信;还有藕炒肉片,更是一个脆爽,适口至极;就算是用带花香的荷叶做出的粉蒸肉,也是能让人吃出一派田园风光来。
但是,最好的花香藕菜市场里是买不到的,都是在塘边现采现吃,水灵鲜嫩,真是没的说了。乡下的孩子,快乐而单纯,在那个欣欣向荣、无限丰沛的夏天里,钻到绿叶仿佛把天空都填满了的清凉藕塘里偷踩花香藕,放开肚皮大啖,是最平常的事了。这样的事,也经常发生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