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无兵-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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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受了各国公使的漠视,载漪便生出了对洋人的不共戴天之仇。凡有满汉官员谒见他,载漪都会问:“予见中国说部中恒有剑仙、侠客,何至今寂寂无闻?”谒者复问之:“汝欲剑仙、侠客何用?”载漪答:“吾欲用其力以杀尽外国人。”谒者乃笑谓之曰:“世无剑仙、侠客久矣,汝将安所求?即求而获之,只可杀一、二外人,安能将外人斩尽杀绝?汝欲杀尽外人,不必求剑仙、侠客也,但求诸义和团可耳!”②
志其事者,每因谒者之建议,慨叹“一言丧邦”。谁能断定,这“谒者”不是在“戏言”戏说?
“义和团起,以灭洋为帜,载漪大喜,乃言诸太后。力言义民可用,国家之福。”③ 义和团们何曾料到,他们的革命性是被端王爷发现的呢?
借助“群众运动”,打击私敌,谋取私利,这是端王爷们的发明。群众发动起来了,这等于大河的口门打开了,或森林大火点着了。只不知,这水将淹谁,这火将烧谁。
一、“扶清灭洋”:一个百年迷误
光绪二十五年(1899),一直处在潜伏状态的“义和拳”(又称“梅花拳”、“金钟罩”、“大刀会”、“义和会”等)突然以十分张扬的姿态,活跃于山东各地。
“地下组织”啸聚于光天化日之下,这要归功于一个人、一句口号。
这个人,即山东泗水县人朱红灯。这句口号即“扶清灭洋”。
“义和拳”的前身,即嘉庆年间出现的民间组织“八卦教”、“白莲教”以及同、光年间出现的“大刀会”。这些团体并非真正的宗教教派,而是以“反清”即推翻清朝统治为最高目标的准政治团体。“反清”即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屡经镇压后,这些组织的散兵游勇便纷纷加入到太平天国、捻军及各种名号的反抗团队。虽然“反清”任务艰巨,“复明”前途渺茫,但“反清复明”的口号在渐传渐弱中仍然表现了一些汉民族主义者的韧性。
一百年,几代人,“八卦教”、“白莲教”、“大刀会”只有既改名称又改口号,才能适应新的生存。
“义和拳”,不再是一个“拳种”的名称。“反清复明”的遥远梦想,及现实重压下的绝望与渴望,促使着这些练拳人走到一起,筑一个“坛”,拜一名“老师”,推一名“大师兄”,又一名“二师兄”,几十上百人的贫弱者因结伙而强大、而膨胀、而有了为所欲为的可能。
简单看,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山东省在“门户开放”后外国宗教落地生根,教堂林立,教民蜂拥,故教会势力与地方百姓的矛盾亦日渐尖锐(自1898年德国租借胶州湾后一年半时间内,山东涉外教案达一千余起)。这本来是在近代化的过程中每一个被迫开放的国家都会遇到的问题。政府有为,不难解决;政府无为,矛盾加骤,最终还要让政府出面解决。但中国的事不是这样处置的,教会中既然有“不知自爱”的传教士、有“仗势欺人”的教民,那么不信教的百姓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你不仁,我不义,于是具有外交背景、宗教背景的经济纠纷、文化冲突、道德较量都转而由老百姓用“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复仇及屠杀方式加以解决。
问题简单了,权力下放了,政府轻松了,却由此招惹了外国教会、外国使团的抗议。于是,清政府又操起“护教抑民”的法宝。政府一旦偏袒教会、教民,教外百姓便放弃最后希望。义和拳则敞开大门,将一切弱者、屈辱者纳入组织,结为兄弟,“拳”与“教”的矛盾遂被清政府与外国势力合谋或不合谋地加骤起来。
清政府为渊驱鱼,义和拳渔翁得利,一种如火如荼的群众运动弥漫齐鲁城乡。
不过有一个坎儿,义和拳得过去,即如何又要坚持“反清复明”的历史信仰、如何又能在新形势下取得近乎合法的生存权利呢?西方教会、中国教民以及他们背后外国势力的存在,给义和拳一个机会。“灭洋”的口号,应运而生。“反清复明”突变为“反清灭洋”。有革命领袖朱红灯出,“反清灭洋”又改为“扶清灭洋”。
让我等分析一下这三个口号的玄机。
“反清复明”——斗争,重建旧王朝,回到昨天,即便不是倒退,“遗民”气也显得太浓重了。这口号,注定要在历史进程中趋于陈旧、落伍。
“反清灭洋”——两个拳头出击,两面树敌,斗争性强了,却必然陷于两面夹击之中而无法生存。
“扶清灭洋”——拉一个,打一个,保一个,反一个,放弃一贯的国内斗争目标,专力于排外;如此则有利宣传,有利生存,且有受招安、修成正果的机会。
朱红灯是个聪明人。为了“反清复明”的需要,开始他以明朝朱氏皇族自吹,得分不少;如今,再打出“扶清”的旗号,又可得到清朝皇族的赏识。翻云覆雨,左右逢源,有政治头脑,是个人物。
后人无须对朱红灯放弃“反清”大目标予以责难,由“反清”到“扶清”,即便并不表现一个老百姓的国家认同或信仰回归,最少表示了一种话语统一。可惜,朱红灯没留下关于两个口号变换的理论文章,这也使后世的政治理论家难于爬梳出义和拳的“代表”精神及理论创新。
“扶清”的口号一喊出,乐坏了山东巡抚毓贤。
毓贤(?—1901),字佐巨,内务府正黄旗汉军。监生出身,以同知捐赀为山东知府。光绪十四年(1888)署山东曹州知府,任内“治盗不惮斩戮”——以缉“盗”之名,杀“大刀会”成员二千多人,由此获“屠伯”之号。刘鹗《老残游记》中写的那位发明“站笼”的“玉大尊”玉贤,即影射此公。因为心肠硬,下手狠,毓贤官运亨通,在先后出任山东按察使、布政使、江宁将军后,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三月,继李秉衡、张汝梅后,为山东巡抚。④
仇视民众,也仇视洋人,这是李秉衡与毓贤的共同点。基于这一信念,当他们发现义和拳(大刀会)斗争目标转移为“扶清灭洋”的时候,便随之调整了“以剿为主”的策略,改为“剿抚并用”或“以抚为主”。毓贤的这一招,是对义和拳的利用,也是对朝廷政策的利用。就在毓贤出任山东巡抚的前一个月、即光绪二十五年二月,皇帝下诏,申谕各省督办“团练保甲”。⑤ 中央既然有了政策,毓贤自然可以充分消化、落实这一政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毓贤开始了对义和拳的改造。
“毓贤闻其仇教也,即不问其拒捕之罪,反奖为义民,出示安抚,改其名曰义和团”。⑥ 你朱红灯不是高喊“扶清灭洋”吗,我“毓小辫”就承认你“爱国”,爱国不分先后、不分朝野嘛,只要你将义和拳的“拳”字改成“团”字,“义和团”就成了本抚院统一领导下的“团练”,就是合法的群团组织,登记在册,正常活动,官民一体,上下相安,何乐而不为?不要忘了,在打起“义和团”大旗的时候,还要高扬一面“毓”字旗,山东一家,别无分店,切记切记!
义和拳其实是一个既充满年轻人狂躁、又充满年轻人幻想的组织,“反朝廷”从来与“敬朝廷”一皮两面,能吃皇粮,谁掘草根?于是山东境内的“义和拳”纷纷打起“义和团”大旗和“毓”字号大旗。“义和拳”向“义和团”的转变,“拳匪”向“义民”的转变,朝夕完成。
官办“义和团”成了山东省的新生事物。
招安,原来是最有市场的政治交易。
不论义和团们认帐不认帐,朱红灯的领袖地位已经被毓贤取代了。离开山东之后,毓贤转任山西巡抚,他曾经不无自夸地表白:“义和团魁首有二,其一鉴帅,其一我也。”⑦ 这位“鉴帅”,即原山东巡抚、后巡阅长江水师的李秉衡。李秉衡,字鉴堂,故称。但话说回来,毓贤虽自称“义和团统领”,也只能虚统虚领;义和团既然人多势众,枪刀在手,如虎归山,如蛟潜水,又怎甘受官府约束?在毓贤担任山东巡抚的十个月内,义和团并未履行其“扶清”与“灭洋”的任务,倒是给山东的治安制造了不少麻烦。
姑以朱红灯一支义和团为例,扫描一二。
朱红灯(1850—1899),原名守财,改占鳌、逢明,终改红灯,号天龙。山东泗水县柘沟镇宋家河人。因为他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初为避水灾去了山东长清县大李庄(此庄今属齐河县)舅父刘亭水处行医谋生,且又在此拉起了义和拳,故有人又误认他为长清人。
因为朱红灯自幼练过几日拳脚,又懂些医术医道,所以在行医过程中与使枪弄棒、难免跌打损伤的义和拳们有了亲密接触。传说,朱红灯年轻时曾参加过邹县宋继明的白莲教起义,这给他参加义和拳打下了思想基础。在大李庄一扎根,朱红灯就在这里建立了他的第一个义和拳坛口。焚香拜神,叩头起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朱红灯的义和拳队伍飞快壮大。加之朱红灯又以明朝朱姓皇族后裔标榜,自然被推举为长清县的义和拳首领。当年六月,朱红灯率人攻打长清县徐家楼等地教堂,并抢掠了柴家沟、前庄、后燕等村的富户,这便引发了长清财主民团的围攻。⑧
光绪二十五年(1899)二月,朱红灯率队从长清转到茌平县开辟第二战场。先在五里庄,后在三十里铺,设坛建团,并扩展到姚庄、八里庄、马沙窝、王莫庄、琉璃寺、大柳庄、南关、西关、双营、林庄等地。四月,即相继焚烧梁庄、王相庄、马沙窝、八里庄、业官屯、姚家庄等地教堂,同时喊出“先学义和拳,后学红灯照。杀了洋鬼子,灭了天主教”的口号。至茌平仅三个月,朱红灯在茌平的八百六十多个村庄建立了八百多个坛口,义和拳众达到数万人。⑨
就在这个时候,他以长清、茌平义和拳龙头老大的身份又结识了茌平、高唐、禹城、平原各县的义和拳首领,如心诚(本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