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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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村长狗剩儿带着几个人,愣是将总干渠的三号放水闸打开,让水往沙河流。沙河再见不着水,两边的树不但一棵也保不住,这大片的秋田,还有一村的牛羊,怕都是个问题哩。谁知,水刚流到村口,就有村民往水窖里引水。水窖本来是为牲畜饮水准备下的,水一紧,就有人家喝起了窖里的水。
残存在河床的污染源就这样被带进了村民家。
一行人来到造纸厂,厂区里静静的,看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找到门卫,说是厂子一直停着,就留着三五个人,看厂子。江长明觉得蹊跷,据他掌握的消息,几天前这里还在生产,怎么能说一直停着呢?
周晓哲正想问话,跟进来的村民已跟门卫吵起架来,说是昨晚厂子还在生产,怎么一中毒,立马儿就没了人影?
门卫争了几句,不争了,任凭村里人怎么骂,就是不开口。周晓哲打消了了解情况的念头,跟江长明说:“还是先去医院吧。”
路上,周晓哲问江长明:“知道造纸厂的老板是谁吗?”
“怎么不知道,怕是这村里的羊都知道,周宏年,大名鼎鼎的企业家。”
周晓哲没再说啥,兴许,他也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三令五申不许办的事,有些人总是能办成,还办得大张旗鼓?
来到医院,五佛县长面色沉痛地说,眼下已死了两个人,村长狗剩儿的爹,还有五保户老奎。话还没说完,就见狗剩儿带着村人,气汹汹涌进医院,眨眼工夫,医院办公大楼前,就已搭起了灵堂,摆满了花圈。
这场突发事件像是导火索,迅疾点燃了一场熊熊大火,火势蔓延,不可控制,一下就把沙县乃至五凉给点着了。后来点着的,还有很多个跟环保有关的单位,当然跑不了沙漠所。这个秋天到冬天,甚至第二年春天,胡杨河流域都处在惊心动魄中。没有人再敢遮掩什么,更没有人再犯愚蠢的一手遮天的错误,当然,就算想遮,也遮不了。天毕竟不是谁能遮住的,谁有那么大力量啊,真正的力量,还是来自于大地。当大地发了怒,当大地彻夜不宁地鸣叫,那种声音,是能让任何一个生灵都感到恐惧的。
是的,恐惧。
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能形容当事人的感受,他们终于怕了,也抖索了,在狗剩儿他爹和五保老人老奎以及后来不幸又死去的三个灵魂面前,他们慢慢地,低下了头颅。那曾是多么高贵的头颅啊,没想竟垂在五个普普通通的灵魂面前。
越普通的灵魂,越是接近大地的灵魂。
此后很长的日子里,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议论的焦点,无非有二:如果老奎他们不中毒,这个硕大的盖子会不会被揭开,白俊杰龙九苗还有周宏年他们,会不会这么快就垂下头?可能不会,很多人这么说。还有,如果老奎他们不中毒,胡杨河的治理,会不会被猛地提到重要议事日程上?那家据说贷款一个多亿建起的造纸厂,会不会真的被炸掉?那可是白花花的票子呀,多心疼。
议论归议论,日子还得继续。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是,沙漠水库干了,没到冬天,五佛那座可怜的小水库也干了,上游几座水库,也开始告急。如果不是老天爷开恩,赶在秋末落下一场透雨,怕是整个流域,都要干掉。
老天爷真的就开恩么?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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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叶子秋静静地站在楼道里。从某一天起,她就想着要来看看她,只是身子一直好不过来,心也好不过来。这天早上,她觉得自己精神些了,就跟林静然打个电话,想让她陪自己过来。可林静然说:“师母,我这阵儿真是脱不开身,要不等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叶子秋没有勉强,她知道林静然忙,每个人都忙,只有她,是彻底闲了下来。再也不用争什么,再也不用费尽心机抓住什么。能抓住什么呢,又能争来什么?搁下电话很久,叶子秋都痴痴的,在想这个问题。这真是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一辈子你也甭指望想明白。她叹口气,很有点孤独地离开电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护工姚姐担忧地问:“您还行吧,要不上床躺着。”
“我躺不住。”叶子秋这么说了一句,就又回到电话跟前,今天她必须去医院,错过今天,就算是去了,也将失却意义。叶子秋本质上仍是个很较真儿的人,尤其这件事。她必须较真儿。
我必须见她一面,得跟她说上几句话,要不,我这心,轻松不下来啊。再者,万一……
叶子秋打个寒噤,没敢把这个万一继续想下去。不能这么咒她,呸,我咋就要生出这么混蛋的想法呢。她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是个一辈子替别人还债的人。她不会有事的,不会。她应该比自己命大。自己都挺了过来,老天爷难道还不开开恩,让她挺过来?
叶子秋的心情越发慌乱,一刻也不能平静。姚姐惶惶的,搞不清楚老太太今儿个犯了啥神经,咋就不能安安静静在屋里待上一会儿呢?姚姐刚想张口,就见叶子秋又拿起电话,这一次她打给了肖依雯。
很快,肖依雯带着车过来了。进门一看,叶子秋穿戴得很精神,不像犯了病,诧异地问:“您急着去医院,不会是哪儿又不舒服了吧?”
叶子秋急着个脸:“你快带我去吧,晚了,怕赶不上。”
肖依雯并不知道叶子秋要赶什么,但她还是很体贴地将她带到了医院。
“带我去见你父亲,我要跟他说几句话。”叶子秋说。“他上午有手术,这阵儿怕是已进了手术室。”
“这么早就进手术室?”叶子秋有层失望,不过紧跟着又说:“那就直接带我去她的病房。”
“她……?”肖依雯一怔,恍然间,她明白了,真是该死,咋把这个给忘了。
三天前,她曾跟叶子秋念叨过,今天是牛枣花手术的日子。手术本该早就进行,但中间父亲染了小病,无法主刀,这才耽搁下来。没想她顺口提起的一件事,竞让叶子秋记这么牢。
来到病房,值班护士却说,病人十分钟前已推进手术室。叶子秋一听。表情立刻就瘫了,真是老天不给她机会啊。后来她支走肖依雯,说自己在这儿站一会儿。肖依雯有点担忧,叶子秋说:“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站站。”
医院的走廊永远是热闹的,这热闹是拿痛苦染出来的,匆匆忙忙走过来跑过去的人们,脸上是统一的表情,有些干脆就没有表情。叶子秋选择一个僻静处,背靠着窗,站着。目光,始终盯着手术室那盏灯。
那盏灯闪一次,她的心跳一次,闪得快,跳得更快,她觉得心脏渐渐有点儿承受不住了。她想换个地方,避开那盏灯,可腿里面灌了铅,迈不动。天啊,她的安危对我就这么重要吗?年轻时,不是天天在诅咒她么,就是前几个月,郑达远还健在时,不是也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两个么。怎么这阵儿,反倒像姐姐似的,心被她揪着、牵着、挂着,落不下来?难道那些恨,那些怨,那些痛,就这么轻轻松松逝去了?
逝去了。
真的逝去了。
可是不轻松,咋能轻松呢?叶子秋摇了摇头,想想这段日子的煎熬,想想这段日子内心经过的那些个苦,她就知道,其实心里,她还是很难宽恕她的,不过,不过什么呢?兴许都老了,达远又先她们而去,这恩怨,这情恨,也就该放一边了。“我可不想把它带到坟墓去。”叶子秋现在就这想法。
走廊里人还是那么多,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怎么做这么长时间啊,难道她的病,真的好不了?
叶子秋看见了那个女孩儿,就是牛玉音,不,她应该叫月儿,玉音这个名字,其实没月儿好听,也没月儿有纪念意义。但她现在叫牛玉音,是沙漠里那个村支书的女儿。荒唐,荒唐啊,这世上,有多少事写满了荒唐,又有多少人被荒唐两个字戏弄着?
她长高了,也长漂亮了,仔细瞅瞅,还真有点儿像,像啊,你看那鼻子、嘴,还有那眼神,多么像。叶子秋的心一紧,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痛。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了。再咋说,孩子是没罪的,不能把错怪给孩子。这么想着,她真想走过去,摸摸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懂事,孝顺,心里有老人。医院这摊子事,都是她张罗的吧,多不容易,真是难为她了。叶子秋把手伸进手提袋,摸半天,那是她来时准备的钱,三万多块,她在考虑,要不要当面把钱交给孩子?
还是不交的好,交了,咋说?是啊,咋说——
忽儿的,叶子秋就记起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令她欲疯欲死的飞沙滚滚的秋日的午后。
那是她第一次去沙漠,想想,丈夫郑达远发配到沙漠已有三年,按说,她的脚步早该送到腾格里来,甚至可以不计后果地,跟丈夫困守在一起。但这可能么?叶子秋那时很年轻,也很有前途。省第一毛纺厂已把她内定为培养对象,要让她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脱颖而出。叶子秋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技工,但因跟着师傅海大姐学得不少本领,在厂革委会内定的十六个发展对象中,她算是最有可能走上政治舞台的。
尽管她是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的妻子,但劣势有时是可以转化为优势的,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转化。革委会负责青工思想政治工作的向国忠不止一次跟她做工作,要她认清形势,尽快做出决断,跟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彻底划清界限。“你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怎么能跟他在一起,这不是硬把自己往黑里抹吗?”“错误的婚姻不可怕,可怕的是到现在你还醒悟不过来,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向国忠是厂里的青工委主任,又是厂革命生产领导小组副组长,此人能说会道,他父亲是街道里杀猪的。母亲是街道商店的售货员,典型的根正苗红。运动一开始,他便从生产一线活跃起来,很快成为厂里的红人。到这一年,他已成为厂里的实权派,而且在银城,也有了响当当的地位。说得夸张点儿,他一句话,就有可能决定某个人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