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泥犁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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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一起去成都待了五年。武德四年的春天,玄奘觉得成都的高僧再也无法解答自己修禅中的疑惑,就向哥哥提出两人一起游历天下,拜访名师,尤其要到赵州去寻道深法师学习《成实论》。
可那段时间,长捷一直忙碌个不停,也不晓得在做什么,死活不愿意离开成都。另外,长捷也担心他的安全,当时仍旧处于战乱,大唐实行关禁政策,行人往来过关隘会查验过所,就是通行证。没有过所私自闯关,属于违法行为,徒刑一年。
长捷一再告诫他,玄奘决心已定,只好留下一封书信,自己孤身上路,私闯关隘离开了四川。这一走就是数年。随着他的参学,名望日隆,所过之处无不传诵着一个天才僧人的传说。武德八年,玄奘到了长安,跟法雅、法琳、道岳、僧辩、玄会等佛门高僧交往多了,尤其是受邀开讲《杂心论》声名鹊起,被誉为“佛门千里驹”之后,才忽然听到了自己哥哥的消息。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居然犯下惊天血案,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
武德四年,哥哥在成都空慧寺,斩下了自己师父玄成法师的头颅,然后畏罪潜逃!
玄奘惊骇之下,伤心欲绝。玄成法师是深受他敬仰的高僧,自己一到成都就居住在空慧寺,受到玄成法师的教导。这个高僧心地慈善,当时中原战乱,成都安定,无数的僧人都逃难到这里,空慧寺虽然也不宽裕,但玄成法师敞开大门,来者皆纳,庇护了无数的僧侣。他对长捷和玄奘极为喜爱,甚至将长捷定为自己的衣钵传人,赞誉兄弟俩为“陈门双骥”。
玄奘甚至一度怀疑,哥哥不跟着自己游历参学,是不是惦记着玄成法师的衣钵,舍不得走。没想到,仅仅四年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惨剧!
他曾在长安城里详细打听,不过长安的僧人都是听人相传,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内情。后来玄奘遇见一个在成都时认识的僧人,这才问出了详细的经过——所谓详细,也就是官府介入后的过程,对长捷为何杀师,又逃向了哪里,其中有什么隐情,却说不上来了。
玄奘当即赶往成都,走访了昔日旧识。当地的佛门僧徒深恨长捷,对玄奘倒没有太大的怨恨,但他也没了解到更多的内情,他甚至拜访了官府,才知道官府对长捷杀师一案也没个头绪,根本找不到任何动机。玄成法师的衣钵并没人跟长捷争,那几年玄成法师身体不好,空慧寺又有钱,占地数千顷,大小事务都是长捷一言而决。益州路总管酂国公窦轨对他又赏识,长捷地位显赫富贵,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呢?
玄奘百思不得其解,怏怏地回了长安。
可去年,却忽然听人谈起发生在河东道的一桩旧案,说是一个僧人,无名无姓,不知是什么来历,闯入了霍山县衙,与县令谈了一席话,居然让堂堂县令自缢而死。若是这县令做了什么贪污不法的事情还好说,可晋州刺史调查之后,这个县令为官清正廉洁,政绩卓著,口碑之好,整个河东道都是有名的。
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县令,居然被一个和尚给说死,实在不可思议。
玄奘详细打听,发觉这个和尚跟自己的哥哥年纪相仿,身高也相仿,他不禁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哥哥长捷。
从贞观元年,玄奘在长安见过天竺来的高僧波颇蜜多罗之后,就动了西游天竺的心思,这波颇蜜多罗是中天竺高僧戒贤法师的弟子,佛法禅理既然如此透彻深厚,那他师父又是何等高僧?若是自己去天竺,能受到这位高僧的亲自指点,岂非是一大幸事?
这么多年来,玄奘游历天下,名气越来越大,对禅理却越来越困惑,因此便下定了西游的决心。然而茫茫西天路,数万里之遥,其间隔着大漠雪山,又有无数异族,这一去,十有八九会死在半路,能够抵达的机会极为渺茫,能够返回大唐的机会更是万中无一。
可是自己的哥哥身负杀师的罪孽和官府的通缉,至今下落不明,若不能查个清楚,只怕会变成心中永远的魔障,再无解脱之日。
玄奘于是发下宏愿,一定要找到哥哥,查清其中的内情,然后就踏上西天路,走上那没有归途的求佛之旅。
听玄奘说完,郭宰陷入沉默,看着玄奘的神情颇有点复杂,半晌才低声道:“法师的心愿,下官深感钦佩。若能够有所帮助,下官必定尽全力,只是……”他犹豫了一番,颓然道,“对这个和尚,实在没有半点眉目,说句不恭的话,下官是县尉出身,若是有这个和尚的下落,早就将他缉捕归案了。”
“贫僧自然明白大人的心思。”玄奘道,“贫僧来找二兄,并非是要洗脱他的罪名,世上自有法理,杀人偿命,这既是天理,也是人道,贫僧怎么敢违背。只是想寻到二兄的下落,问明其中因由罢了。”
郭宰点点头,皱着眉头想了想:“法师,对这和尚,下官不清楚,可是对前任县令崔珏,倒是有些耳闻,非常的奇异。”
“奇异?”玄奘惊讶道,“这话怎么讲?”
“县令崔珏,字梦之,别号凤子。据说前庭这棵梧桐树就是他亲手移栽,可能就是凤非梧桐不栖的意思吧!这人从武德元年就担任霍邑县令,文采出众,即便我世世代代居住在晋北,也很早就知道他的大名。这人不但文采好,还通兵法战略,据说当年太上皇反隋,在霍邑被宋老生所阻,就是他献策击破了宋老生。后来宋金刚犯境,他率领一些民军就敢夜袭宋金刚的大营,守将寻相投敌,他怀揣利刃,竟然跑到寻相府上刺杀。这人有文略、有武略、有胆略,还有政略,自从任霍邑县令以来,把霍邑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百姓爱戴。武德六年,他自缢之后,当地人就有一种传说,很是奇诡。”
“哦,如何奇诡?”
“这霍邑百姓,都传说崔县令死后,入了泥犁狱。”郭宰沉声道,“当了炎魔罗王手下的判官,掌管泥犁狱生死轮回,审判人间善恶。”
“泥犁狱?”玄奘怔住了。
身为佛门僧人,他自然对泥犁狱不会陌生。这泥犁狱的概念,从西汉佛教传入中国就有了,东汉时,曾是安息国太子的高僧安世高来到中国,翻译佛经,便译有《佛说十八泥犁经》。不过佛家对泥犁狱的说法各有分歧,民间传说更是多种多样,名目繁多,具体泥犁狱究竟如何,是什么模样,八重还是十八重,佛僧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南朝时的僧人僧祐作了一部《出三藏记集》,所记载失译的“泥犁经”多达十余种。
“是的。”郭宰苦笑着点头,“传说……咳咳,才七年,居然成了传说了……崔县令‘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发摘人鬼,胜似神明’。这县里就有不少崔县令断案的故事,有一桩‘明断恶虎伤人案’颇离奇。说是霍山上常有猛兽出没。一日,一个樵夫上山砍柴被猛虎吃掉,其寡母痛不欲生,上堂喊冤,崔县令即刻发牌,差衙役持符牒上山拘虎。差役在山神庙前将符牒诵读后供在神案,随即有一头猛虎从庙后蹿出,衔着符到了差役面前,任他用铁链绑缚。恶虎被拘至县衙,崔县令立刻升堂审讯。堂上,崔县令历数恶虎伤人之罪,恶虎连连点头。最后判决:啖食人命,罪当不赦。那虎便触阶而死。”
“着实离奇。”玄奘叹息不已,“往事烟雨,转头皆空,成了众口相传的传说。”
“这不是传说。”郭宰的脸色无比难看,“衙门里……有这桩案子的卷宗!”
“什么?”玄奘怔住了。
“的确有。”郭宰深深吸了口气,“下官接任了县令之后,心里也对这位崔县令极为好奇,下官在沙场征杀惯了,听到这些传说更加不信,于是就询问同僚,查看卷宗。没想到……果然都有。这桩‘明断恶虎伤人案’就详详细细记录在案,甚至那名去霍山拘虎的差役也有名姓,叫孟宪,的确是衙门里的差役,后来下乡催粮,河水暴涨,跌入河中淹死了。这是武德四年的事。如今,记录那些卷宗、参与过审案的一些人还在,他们亲眼目睹!”
玄奘这次真的吃惊了,虽然他信佛,但一心追求如来大道,对法术、占卜、异术之类却并不在意,认为那是等而下之的末节,崇拜过甚就会动摇禅心。没想到今日却听到这种奇闻。
“还不止这些。”郭宰道,“崔县令死后,传说他入了泥犁狱,做了判官,当地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就在霍山上起了一座祠堂,称为判官庙,平日香火不断。老百姓有了什么冤屈和不幸,就去进香祷告,结果……那崔县令……哦,应该叫崔判官了,”郭宰苦笑道,“居然应验无比!”
“怎么个应验法?”玄奘奇道。
“下官举几个例子吧。”郭宰道,“武德八年,东沟村的金老汉夫妻,年逾七十,家中只有一个儿子,跟随一帮茶商到江西收茶贩卖,结果一去不回。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儿子是死是活,金老太思念儿子,哭瞎了双眼,于是老夫妻听得判官庙灵验,就跋涉几十里,爬上霍山,到判官庙祷告。说崔判官啊,如果我这儿子是死,您就让他给我托个梦吧,哪怕真死了我也没念想了;如果没死,你就让他赶紧回来吧,再晚两年,只怕我夫妻两个暴死家中无人收敛……”
玄奘静静地听着,郭宰道:“说来也奇,他们回到家的当晚,崔判官就显灵了,出现在他们的梦中,说你儿子没死,如今流落岭南。我已经通知他了,让他即日回乡。老夫妻第二日醒来将信将疑,不料四个月后,他儿子果然从岭南回来了。说自己在江西收茶,被人骗光了积蓄,无颜回乡,就跟着一群商人到岭南贩茶。结果四个月前却梦到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自称崔判官,说老父老母思念,让其速归……”
“阿弥陀佛。”玄奘合十感慨,“人间亲情能感动鬼判,何其诚挚。”
“是啊!还有很多灵异之事。”郭宰道,“崔判官的灵异不止在霍邑,还传遍了河东道。前些年,汾州平遥县时常有人口失踪,其中有一家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