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骨-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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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甚至还有一些专家有鉴定之外的工作需要完成,所以鉴定工作时常被中途打断,还有一些专家甚至一天要往返于其他的考古现场或工作地点,这样的工作效率令大周十分恼火!
而即便是完成了一具尸骨的完全鉴定!其实也不代表着这项工作的结束,因为审核相关的鉴定结果也是个复杂且废事的过程。
大周当然是第一层的审核者,他会把相关的资料汇总,并把自己组内的专家意见和鉴定结果汇集成一个完整的报告,然后参加整个鉴定团队的论证后才能交给上方。但是就是这样被众多专家联名签署的报告,也时常会遭到上方的质疑!他们总会提出一些意见来,让专家组做出解释。
即便是第二层的审批通过了,这份报告还会被传送到北京去继续审核,而最终确定这份报告是否要向战争中的遇难家属公布,决定权在北京!
得到一份完整的批复,我只是指那些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批复,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大多数鉴定报告则被附上了上方的专家们的审核意见,某项某项不同意之类的批复!
要知道,大周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具有各行各业的权威资格的!质疑他们的鉴定结果,那无疑就是对他们专业技术的一种“蔑视”。
所以,专家中一直弥漫着一种不满的情绪!
而有好几次,北京的专家们直接推翻了大周等人作出的鉴定报告,并且提出了他们的新观点。而这些所谓的质疑,在大周的专家团看来,都是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我亲耳听到有个老专家向大周诉苦,说如果上方不挑出点毛病来,就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之类的话。大周对这位老专家说了些安慰的话,却也没有反对这种意见。
但不管怎么说,令人欣喜的是,还是有为数不少的遗骨,被签发了死亡证明书,并且死者的后人或者亲属们在这份证明书上签了字,确认了亲属的身份,他们可以顺利的领走尸骨,把它们进行重新的安葬。有的还被国家授予了烈士证书,对家属发放了抚恤金!
有些无法找到亲属却被确定了身份的尸骨,则会就近安放在抗日战争烈士陵园中,接受后人的哀思。
无论怎么说,虽然时间拖得很久,但能够最终看到这些尸骨找到他们的归宿,这无疑是大周这些常年接触尸骨的法医,最欣慰的事情!
既然是各个行业里的精英人物,则彼此间的分歧当然不会少。
在另一个组里,组长是一位姓黄的法医,他在上海工作,同样富有相当丰富的法医鉴定经验。据说他曾留学英国,是一位拥有着医学和哲学双硕士学位的超级学者,年龄四十多岁了,却依旧未婚。
他身上带有一种跟大周相似的绅士气质,却比大周多了几分统治力,身上保持着特有的独立性和果断的作风!很有领袖的风范。
虽然在尸骨鉴定的现场,分为不同的组别,进行鉴定,但是最终的第一层审核是要几个组的组长进行讨论并且通过后,才能汇报到上级进行审核的。
而我经常能在评审会上听见,大周和黄法医针锋相对的争吵。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尸骨应该早一点得到安息吗?”黄法医简直是用咆哮的口气跟大周喊道。
“当然应该令他们安息,但是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不明不白?你凭什么说不明不白?”
“在没有得到完整的证据链的情况下,你就这么轻易的下结论,难道这样便可以令这些死者安息吗?”
“轻易地下结论,难道你没有仔细的阅读我的报告吗?这些尸骨,有谁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们的身份呢?难道你行吗?”
“我不能确定的尸骨,我绝不会下结论的,因为我们都要对那些死者的家属负责,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
“好吧!小周,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请你在报告上填上你的意见即可,我不想跟你讨论我们的职业操守!我只是坚持我的意见。”
“好吧!”大周面无表情,语气中听不出来他是在生气,还是也在坚持他的原则。
两人每次见面无不是以这种不欢而散的方式结束,而每次在他们争吵后,我也试图去劝解大周。
“其实黄法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尽可能快的让这些在这场战争死去的无名战士的身份得到确认也是很重要的!”我有点试探性的说道。
“作家!你不用劝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黄法医是我见过的最专业的法医之一,其实他作出的鉴定,已经十有八九的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我也明白他心中的所想,其实这些尸骨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只是一种归宿的寄托,难道这一堆白骨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都是埋葬在坟墓里,供后人祭拜,寄托哀思。这跟凶杀案中确定死者的身份的确有着本质的不同。”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找他的麻烦呢?”
“因为那是法医必须要遵守的道德规范,必须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宁缺毋滥!”
“其实我也明白,很多事情都要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如果由于你们的大意,而使得一具日军的尸体,跟我们的烈士尸体进行了对倒,那岂不是我们要世世代代的供奉着这些仇家的尸体。”
大周点点头,“其实我们在穷尽着我们的智力,做着这些与世隔绝的工作!难道就是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吗?我觉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荒谬了!”
大周和黄法医的学术纷争一直延续了几个月的时间,那是很令大家纠结的几个月。这事最终传到了上方的耳朵里,而最终上方也给出了解决方案,黄法医被调离了研究组,因为似乎上方对他的某些带有瑕疵的判断也有着一定程度的看法。
在黄法医临走的那天,我听到了他和大周做了最后一次谈话,那是两个人唯一没有争吵的一次谈话。
“你知道吗?小周!我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黄法医语气中少有的带有一种柔和的语调。
“我知道,我看过您的很多论文和法医鉴定案例,您是一位十分令人尊重的法医。”大周这次用了“您”这样的敬语,这在他对人的称呼中十分少见。
“法医是一个必须冷酷无情,做出最为精准判断的职业。但是你知道吗?法医判定又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达到完美标准的作业!可能你并不愿意接受,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有时你得到模糊的答案,远比你得到所谓的确切答案要来得实在!或许那样会更加的真实!”
“对不起黄法医!我是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如果想要让我做出那种判断!我做不到!”
“也许吧!希望你一切好运,也希望你的完美主义不要给你带来麻烦!”说完黄法医伸出了右手,这是英国绅士的做派,作为前辈必须要先伸出手,才算是对晚辈的尊重。
大周也笑着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摇了很长时间。
通过DNA比对和面部颅骨复原等众多先进的手段,大周他们随后获得了更多的尸骨信息,并且通过这些鉴定完美的确定了更多尸骨的真实身份。
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日军的尸骨如何处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次战斗中,中国军人表现得十分英勇,阵亡的中国士兵和日本兵几乎一样多。由于是肉搏战,日本兵的尸骨跟中国军人的尸骨搅在一起,有的根本就难以分辨出来了。
对待这些日军的尸骨,其实众人是抱有着不同的态度的,那些活跃在现场一线的工人们,一开始便企图对这些尸骨进行报复似的打击,但这种苗头很快就被制止了。
上方为此还特意召开了会议,让研究组的成员们一定要端正思想,即便是日军的尸骨也要抱以最起码的尊重,因为躺在人们面前的不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而是毫无生气的尸骨。
所以,大周对这些尸骨采取了一视同仁的态度,都给与了细致的勘查。
日本接纳日军尸骨的团体也很快秘密到达了中国,大周负责相关的接洽活动,我当然作为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也随行接待。
日本人的彬彬有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代表团团长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姓宫部,态度十分客气和谦逊,就是在他的脸上从来找不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笑容,也不见他对这场战争发表任何的看法。
很明显,日本派出的也是十分懂行的专家组,他们仔细阅读了大周作出的各项鉴定报告,并且对这些已经被确定了的日军尸骨进行了观摩。随后,他们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这简直就是对大周他们之前所做出的工作的一种重复,很明显日方并不十分相信中方鉴定人员为此所做出的努力。
这令在场的很多专家,感到了郁闷,但是日本人的认真是世间共知的,所以也没有多做计较。
当日本人的基本鉴定结束后,为首的矮个子宫部,向大周深深鞠下了一躬,他似乎要以这种方式,表示对中方鉴定人员的认同和感谢。
日本人的尸骨,中方只是做了最基本的鉴定和分类。日本人很奇怪,并没有将它们直接运送回国去,他们向中方提出了集中火化这些尸骨的要求,最后只是将骨灰运了回去。
在这种尴尬、怪异的气氛下,中日间很快完成了骨灰的交接,当然他们的离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送行!
但是,当日本人行将离开的时候,大周还是做出了一些质疑似的提问。
“宫本先生,你怎么看待你要领走的这些骨灰!”大周的表情比起宫部来还要凝重。
通过翻译,宫部做了简单的回答:“我们都是法医,在你我面前的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尸骨而已,它们都是战争的牺牲品,一群可怜虫!对于它们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能做的只是带他们回家!”
“你知道吗?其实在中国,有很多人憎恨它们,无论它们曾经是尸骨,还是现在已经变成了骨灰。”
“你觉得那是我们法医应该直面的事情吗?”
“我觉得那是每一个经历战争的民族都需要直面的事情!这个不分职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