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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蜘蛛之寻-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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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说无益,总之,我要离开这里。之前任你处置。”我口气断然。
  “处置?我不是开帮会。能处置你的只有两种人,黑社会和警察。我是生意人。”
  “哼,”我打鼻子里发出轻蔑声。“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干什么?”他勃然变色,“愚昧的乡下人。你签了合同,就得遵守。擅离职守都是大过,何况毁约开溜?你以为合约是什么?凭你一股子蛮劲就想出来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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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合约,不是人签的,是为狗定的。我替你挨打就够了,你还设计来试探我,我流的血不是血吗?”我义愤填膺地叫嚷着。
  “哈哈哈,”他长笑起来。“你用几滴血换了我给你的近十万元?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数。我付出的比你多,你委屈什么?你去哪能赚到这钱?你又凭什么去赚?”
  他一语言中。我凭什么?揣着大学文凭,能找到的只是超不过二百元的工作。我现在银行存了近十万元,是我一生都没想到的数目,似乎来得轻而易举,但却没有这么心累过。
  “没有不公平的交易。看你要尊严还是金钱?”
  我的自尊彻底被击垮,沉重地跌在地上。好半天,他挥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下。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俩。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起来吧!把你违约的钱退出来,就可以离开了。”
  钱?我睁大了眼睛。不,我不会退出那笔钱,即使为了自由。我为自己这一刻真实的念头恐惧。原来我并不清高,我不是为尊严而光明正大离开的君子,倒像人家的小妾,卷起细软企图逃之夭夭。我的脸通红,为自己羞耻。
  “我可以,可以做完这一年吗?”这个声音不像从我嘴里发出来,但千真万确是我的。
  他显然有点意外,嘴角一抹鄙笑。
  我抬起头,急切道:“我知道,你从心里瞧不起我,我也是。但我不能退钱。如果说尊严是人活着的精神,那么钱就是支持肉体活下去的理由。它能让濒临绝望的人重新获得新生,不能活下去,还谈什么精神?我憎恨过它,梦想过它,但它是令我翻身的资本,它能解除需要它的人的悲哀。所以,我愿意为你卖命,再也不会临阵脱逃。”
  他沉吟了。
  “我刚已说过,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你已做了逃兵,在战场上,逃兵的后果是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现在只剩具皮囊。”
  我心灰意冷地望着他。从这个门走出去,我又将一无所有。一年前,我想自杀,是种壮志未踌的绝望。现在,却是万念俱灰。人若贫困,最好一直贫困。大起大伏的动荡,没有心理素质的人太容易崩溃。
  “你读过书?受过教育?”他忽然发问。“你不完全像一无所知的乡下人。”
  我缓缓地转过身,悲凉地说:“读过,大学。如果有钱,我还可以考研,甚至拿到更高的学历,但这些都是梦。也许我不读书反而更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娶妻生子,在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中慢慢老死。”我流下泪来,“我的父母,一生都用来供我读书,他们以为念了大学就意味着过上好日子,缩衣节食,扯债拉债,没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我的母亲不知死在什么病上,因为没钱,我的女朋友,为了供我读书,沿街乞讨。”我有些泣不成声。“我有什么用?他们所有的代价换来我的今天。我比谁都轻视自己。”
  我拿出贴身藏着的存折,眼泪模糊,手有千钧重,我把它搁在地上,慢慢地走出了这幢深宅。我在车站蹲了一个晚上。何去何从,无从所知。早上,他再次派人找到了我。他们递给我一个纸盒就离开了。我打开看,赫然是我的存折,上面竟多了五万元。一张便条上几行遒劲的钢笔字体。
  “大学生,报怨挫折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不公平的事,只有不平衡的心。”
蜘蛛之寻(二十)
  “安道!安道!”
  “什么?”我惊跳起来。
  “有警察突击检查。”别淡林望着门口说。
  我一时茫然,警察突击检查?这时有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在登记处翻看记录。突然在这里看到警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别淡林仍回到电脑前,我搡了她一把,示意她走。她很不解地看着我,我的态度显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没有坚持,默默地退出网络,和我出门。有个警察拦住我们,问别淡林的身份证。我想拦住,但别淡林悄悄地拉了我的衣服,她顺从地从背包里拿出身份证。
  “二十九?”警察一笑,“你看上去像学生。”
  网吧外的阳光十分充足,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别淡林跟在我身后,表情紧绷。
  “几点了?”
  她没回答我,也不理会我放慢等她的脚步,径自朝前走。
  我追上去问:“别淡林,怎么啦?”
  她停下来,严肃地望着我。
  “不是我怎么啦?是你。”她抿着嘴唇。“你为什么非要坚持离开网吧?”
  “我?你,没看到警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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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他们是来查网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表现很心虚。”
  “我讨厌警察。”
  她一愣,继而摇头。
  “他们来查网吧的未成年人,这段时间网络游戏迷疯了不少学生。”
  “那网吧有没有未成年人呢?”
  “也许,有吧!”
  “查到又怎样?”
  “不知道,也许是罚网吧的款吧!”
  我冷笑了。“警察查未成年人?这是什么籍口?罚款才是目的,这是收入的来源之一。所以,突击检查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又生。”
  “这是偏激的理论。”
  “哼,偏激?别人不犯规,他们的职业又怎样维持?所以,这种行业就像开棺材店的商人,希望天天死人,无论念头多恶毒都不妨碍他的合法经营。”
  她满脸怒气地盯着我,阳光下,我看到她的脸有细细红红的脉络。她真的生气了。她深吸了口气,没与我做无谓的争论。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快上天桥时,她停下来,从包里掏出零钱,快步走到一个乞丐旁,将钱轻轻地搁在他碗里。
  这是个老乞丐,衣衫褴缕,脸色土灰,头发纠结。他的手上全是血肉模糊的创口,阳光强烈地照着,使他在这个城市里像尘埃一样无处遁形。别淡林轻缓的动作令他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他仰望到的是一张温柔亲切的容貌。他冲着她久久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个大礼,双掌朝上额头俯地的大礼。
  别淡林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我跟在她身后,路过乞丐身边时,也匆匆地丢下十元钱,但我没受到任何礼遇。追上别淡林,我找着话题。
  “哎!这乞丐很不公平,我施舍的钱比你多,他却没有给我行礼。”
  她瞟了我一眼,冷冷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次见面,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和我不停唱反调,态度也若离若即。看着她在前面头也不回,心情也恶劣起来。不远处又有一个乞丐坐在天桥下。
  我讥讽道:“天下的乞丐多不胜数,等施舍完他们,自己也沦为乞丐了。也许乞丐比我们都有钱,他们白天乞讨,晚上进豪华场所一掷千金也说不定。”
  “你说的是‘也许’。也许他们真是处境艰难,每人施舍一点,他们就能渡过难关。也许他们是佛陀,化成乞丐来激发人们的良知。真正付予施舍的是谁?是你口袋里的钱,还是他给予你日渐麻木的同情心?如果沦为乞丐的是你的朋友,你还会这样漠然嘲讽吗?”
  当头一棒,我感到天旋地转,刹那间脑子里全是菊花的脸。跪在人群腿缝里的菊花,卑微屈膝,蓬头垢面。那张脸肮脏苍白,那眼神呆滞木然,却像一道利箭刺穿我的心。烈日下,我如坠冰窖,冷汗淋漓,呼吸困难。
  别淡林敏感地盯着我,向我投来了然而洞悉的一眼。她别过头,语气缓和。
  “安道。伤疤的存在只是提醒我们善待生活,避免重创,并不是让你牢记伤害你的过去。把昨天的伤害带到明天,那么你的明天就永远是昨天。而昨天,不正是你努力想摆脱的吗?”
  她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天桥下,看着眼前的乞丐,心在刹那间被击得粉碎。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枚情人草的匙扣,被补起来的断口尖锐地刺痛我的指尖。
  别淡林走得很远了,和我的那段距离像天桥的这头与那头,而相通两端的桥正慢慢地消失。
  我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七点。站在十六楼的窗口,遥望远处的天边。这时天空微明,像黎明的天空,暗暗的蓝,有些云在缓缓地漂,用一种不为人知的速度。凉风从面上轻轻掠过,我幻想自己是只大鸟,趁风悠悠地飞出窗口,一直飞到天际头。
  站在窗前远望成了我的习惯。就像多年前在屋顶上看炊烟一样。然而今时往日,后者是充实幸福,而前者,却是难言的落寞。
  商场打滚了很多年,投其所好的语言仿佛成了身体里随时应变的某种武器,我本是极为擅长。然而和别淡林一起,却找不到适合与她交谈的方式。是她令我的心情沉闷,原来心与心的沟通并非容易,她像一湖春水,我却只能隔着重重的山峦遥望。像站在窗前远望天空,看似咫尺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但我不甘心就此放弃。除了菊花,她是第二个令我动心的女孩。
  菊花!缠绕在我心里永远的结。我很想把它解开,放弃,扔在风中,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这念头令心结越来越深。我只能选择存放,存放在记忆都不曾绊到的角落。可九月,菊花飘香的九月。我的一生与这个月份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甚至是别淡林,九月出现的素衣女子,像另一个菊花,睿智的、剔透的、清高的,她时刻提醒着我回忆过去,面对曾逃避过的一切。
蜘蛛之寻(二十一)
  九四年,我衣锦还乡。西装革履,腰里别着砖头大的手机。那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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