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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老张的哲学-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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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年了,就没听过一个人管他叫“先生”。其实赵四也傻,叫一声“先生”又算什么!“先生”和“不先生”分别在那里?而赵四偏有这一点虚荣心!傻人!

有学问的人嫌基督教是个好勇斗狠的宗教。而在赵四想:“学学好勇,和鬼子一般蛮横,顶着洋人的上帝打洋人,有何不可!”傻哉赵四!和别的普通中国人一样不懂大乘佛法,比普通中国人还傻,去信洋教!

赵四自入救世军,便一半给龙树古拉车,一半帮助教会作事,挣钱不多,而确乎有一些乐趣;至不济,会中人总称呼他“先生”。

第三十

赵四与李应是老街坊;李应在他叔父未穷的时候,也是住在城里的。……

李应在家里住了三天,也算过了新年。先到姑母家,然后到龙树古家,都说了些吉祥话。最后转到教会去找赵四。见了赵四,不好意思不说一句“新喜”!不是自己喜欢说,也不是赵四一定要他说,只是他觉的不说到底欠着一些什么似的。“有什么可喜?兄弟!”赵四张着大嘴笑的把舌根喉孔都被看见,拉着李应的手问李老人身体怎样。他不懂得什么排场规矩,然而他有一片真心。

这时候会里没有多少人,赵四把他屋里的小火炉添满了煤;放上一把水壶,两个人开始闲谈。

赵四管比他年长的叫哥哥,小的叫兄弟。因为他既无子侄,又永远不肯受他人的尊称,所以他也不称呼别人作叔,伯,或祖父。他记得西城沟沿住的马六,在四十二岁的时候,认了一个四十岁的义父,那位先生后来娶了马六的第二个女儿作妾,于是马六由义子面升为老泰山。赵四每想起来,就替他们为难:设若马六的女儿生下个小孩子,应当算马六的孙呢,还是兄弟?若马六是个外国人,倒好办;不幸马六是中国人而必定把家庭辈数尊长弄的清清楚楚,欲清楚而不得,则家庭纲纪弛矣!故赵四坚持“无辈数主义”,一律以兄弟相称,并非仅免去称呼之繁歧,实有益于行为如马六者焉!

“兄弟!”这是赵四叫李应。“为什么愁眉不展的?”“哼!”李应很酸苦的笑了一笑。

“有心事?”

“四哥!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乐的事!”

“好兄弟,别和四哥耍文理,四哥不懂!我知道大饼十个铜元一斤,你要没吃的,我分给你半斤,我也吃半斤,这叫爱人。顺心的一块说笑;看着从心里不爱的呢,少理他;看着所不象人的呢,打,杀,这叫爱恶人;因为把恶人杀了,省得他多作些恶事,也叫爱人!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也许有用!”

“四哥!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外人说呀!”

“我和谁去说?对总统去说?人家管咱们拉洋车的臭事吗!”

屋中的火烧的红红的,赵四把小棉袍脱下来,赤着背,露着铁铸的臂膀;穿着一条一条的青筋。

“四哥!穿上衣服,万一受了寒!”

“受寒?屋里光着,比雪地里飞跑把汗冻在背上舒服的多!说你的事!”赵四说完,两只大手拍着胸膛;又把右臂一抡,从腋下挤出“瓜”的一声。

“我有两件事:一件是为自己,一件是为我姐姐!”李应慢慢的说。

“我知道小静儿,哼,不见她有几年了!”赵四腋下又“瓜”的响了一声。

“先说我自己的事!”李应脸红了!“四哥!你知道凤姑娘?”“我怎么不知道,天天见。”

“年前龙军官对我说,要把她许给我。”

“自然你爱她!”赵四立起来。

“是!”

赵四跳起来,好似非洲土人的跳舞。腋下又挤的“瓜”的一声响,恰巧门外放了一个大爆竹,赵四直往腋下看,他以为腋下藏着一个炸弹。然后蹲在地上,笑的说不出话。“四哥你怎么了?”李应有些起疑。

“好小子爱好姑娘,还不乐!”

“先别乐!我身上就这一件棉袍。手中分文没有,叫我还敢往结婚上想!我一面不敢过拂龙军官的好意,一面又不敢冒险去作,我想了几天也不敢和叔父说。”李应看着炉中的火苗,跳跳钻钻的象一群赤着身的小红鬼。

“定下婚,过几年再娶!”

“四哥,你还不明白这件事的内容。”

“本来你不说,我怎能明白!”

“龙军官欠城外老张的钱,现在老张迫着他把凤姑娘给城外孙八作妾,所以龙军官急于叫我们结婚,他好单独对付老张。说到老张,就与我的姐姐有关系了:他要娶我姐姐折我叔父欠他的债。我第一不能结婚,因为又年青又穷;第二我不能只管自己而把我叔父和姐姐放在一旁不管……”“兄弟!你要这么告诉我,我一辈子也明白不了!老张是谁?孙八是怎么个东西?”赵四把眼睛瞪的象两个肉包子,心中又着了火。

李应也笑了,从新把一切的关系说了一遍。

“是杀老张去,还是用别的法子救她?”李应问。“等等!咱想一想!”赵四把短棉袄又穿上,脸朝着墙想。“兄弟!你回家去!四哥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现在不能说,一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李应又坐了一会儿,赵四一句话也没说。李应迷迷糊糊的走出教会,赵四还坐在那里象位得道的活神仙。第三十一

蓝小山告诉王德,他每天到饭馆吃饭至少要用一块半钱,而吃的不能适口。王德不晓得一块多钱的饭怎样吃法,因为他只吃过至多二毛钱一顿的;可是不能不信没有这样的事,虽然自己没经验过。

报馆开张了,王德早早的来上工。他一进门只见看门的左手捧着一张报纸,上面放着一张薄而小的黑糖芝麻酱饼;右手拿着一碗白开水往蓝小山的屋里走。

王德没吃过一块半钱一顿的饭,可是吃过糖饼,而糖饼决不是一块半钱一张,况且那么薄而小的一张!蓝小山正坐在屋里,由玻璃窗中看见王德。

“大生进来!”

王德不好意思拒绝,和看门的前后脚进去。看门的问:“要别的东西不要,蓝先生?”

“去罢!”小山对仆人的词调永远是简单而含有命令气的。王德坐下,小山拿起糖饼细嚼缓咽的自由着。

“我的胃可受不了那么油腻的东西!你知道,亲友到年节非请我吃饭不可。他们的年菜是油多肉多,吃的我肚子疼的不了;不吃罢,他们又要说我骄傲择食!难题,难题!今天我特意买张糖饼吃,你知道,芝麻酱是最能补肚子的!中国家庭非改革不可,以至于作饭的方法都非大改特改不可!”小山说着把饼吃完,又把一碗开水轻轻的灌下去。喝完水,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金黄色橘子皮。把一块放在口中含着,把那一块放在手心里,象银号老板看银子成色的样子,向王德说:“大生!说也可笑!一件平常的事,昨天一桌十几多个人会都不知道。”

“什么事,小山?”

“你看,橘子是广州来的最好,可是怎能试验是不是广州货呢?”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你看这里!”小山把橘皮硬面朝外,白皮朝里往墙上一贴,真的贴住了!“这是广州来的!贴不上的是假的!昨天在西食堂吃大餐,我贴给他们看;这是常识!”

小山说罢,从墙上把橘皮揭下来又放在抽屉里。

两个人谈来谈去,谈到婚姻问题。谈男女的关系是一班新青年最得意的事。而且两个男的谈过一回关于女子的事,当时觉得交情深厚了许多。

“我明白女子的心理,比男子的还清楚,虽然我是男子。”小山说。“我明白恋爱原理比谁也透澈,虽然我现在无意于结婚,女子就是擦红抹粉引诱男性的一种好看而毫无实在的东西!恋爱就是苟合的另一名词,看见女子,不管黑白,上去诱她一回。你看透她的心理,壮着你自己的胆量,你就算是恋爱大家!我现在无意结婚,等我说要时候,我立在中央公园不用说话,女的就能把我围上!”

“我——我不敢——”

“有话请说,好在是闲谈。”

“我不敢说你的经验准对。”王德的脸又红了!“我信女子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假如她爱一个男子,男子不明白她们,反而看着她们是软弱,是依赖!至于恋爱的道理我一点也不懂,可是我觉得并不是苟合,而是神圣!”

王德说不出道理来,尤其这是头一次和小山辩论,心中不能坦然的细*耄褪窍肫*来的,口中也传达不出来。小山把一双眼珠又集中在鼻部,不住的点头。

“大生!你是没交结过女的,所以你看她们那么高。等你受过她们的害以后,你就明白我的话了!”

“我也有个女朋友……”王德被人一激,立刻把实话说出来。后悔了,然而收不回来了!

“是吗?”小山摘下眼镜,擦了擦眼镜,揉了揉眼。面部的筋肉全皱起来,皱起的纹缕,也不是哭的表示,也不是笑,更不是半哭半笑,于无可形容之中找出略为相近的说,好象英国七楞八瓣的小“牛头狗”的脸。

“是!”王德永远看不起“说过不算”的人,于是很勇敢的这样承认。

“告诉我,她是谁?我好帮助你把她弄到手!”小山用比皮袄袖子长出一块的那件绸大衫的袖子,轻轻拂了王德的脸一下。

“她与我和亲姊弟一般,如今我们希望比姊弟的关系更进一层!我不愿听这个‘弄’字,我十分敬爱她!”王德今天开始有一些不爱小山了,然而只在讲爱情的一点,至于别的学问,小山依旧是小山;人们那能十全呢?会作好诗好文的,有时候许作出极不光荣的事,然而他的诗文,仍有他的价值。“到底她是谁?‘弄’罢‘不弄’罢,反正我是一片好心要帮助你!女子的心理你不如我明白的多!”

“李应的姐姐,我们自幼就相知!”王德很郑重的说。“呕!在教会的那个李应?”

“他的姐姐!”

“好!好!你们已定婚?”

“彼此心许,没有正式的定规!”

“好!我帮助你!我无意结婚,因为我看女子是玩物,我看不起她们,可是我愿帮助别人成其好事,借此或者也可以改一改我对于女子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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