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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张的哲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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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蓝先生送给王德的号是“大生”;本于“大德曰生”。王德后来见医生门外悬的匾额真有这么一句,心中更加悦服。而且非常骄傲的使人叫他“大生”。有的时候也觉得对他不十分恭敬似的,如果人们叫他“王德”。蓝先生说:“你的朋友叫什么来着?我说的是那个信耶稣教的。”蓝先生用右手食指弹着纸烟的烟灰,嘴中把吸进去的烟从鼻孔送出来,又用嘴唇把鼻孔送出来的烟卷进去,作一个小循环。一双对眼从眼镜框下边,往下看着烟雾的旋转,轻轻的点头,好似含着多少诗思与玄想!

“李应。”王德说。

“不错!我这几天写文章过多,脑子有些不大好。他为什么信教?”

“他——他本是个诚实人,经环境的压迫,他有些不能自信,又不信社会上的一切,所以引起对于宗教的热心。据我想这是他信教的原因,不敢说准是这样。”王德真长了经验,说话至于不把应当说的说圆满了!

“那是他心理的微弱!你不懂‘心理学’罢?”“‘心理学’——”

“我从你头一天到这里就看出你不懂‘心理学’,也就是我的‘心理学’的应用。”

王德真感动了!一见面就看出懂不懂‘心理学’,而且是‘心理学’的应用!太有学问了!王德把自傲的心整个的收起来,率直的说:

“我不明白‘心理学’!”

“你自然不明白!就是我学了三年现在还不敢说全通。我只能说明白些‘宗教心理’,‘政治心理’,至于‘地理心理’,‘植物心理’,可就不大通了!好在我明白的是重要的,后几项不明白还不甚要紧。”

“到底‘心理学’是什么,有什么用?”王德恳切的问。“‘心理学’是观察人心的学问!”

王德依旧不明白,又问:“先生能给我一个比喻吗?”

“大生!叫我‘小山’,别天天叫先生,一处作事,就该亲兄弟一样,不要客气!至于举个例——可不容易。”蓝先生把手托住脑门,静静的想了三四分钟。“有了!你明白咱们主笔的脾气不明白?”

“我不明白!”王德回答。

“是啊!这就是你不明白‘心理学’的原因。假如你明白,你就能从一个人的言语,动作,看出他的心。比如说,你送稿子给咱们主笔,他看了一定先皱眉。你要是明白他的心理,就可断定这一皱眉是他有意收你稿子的表示,因为那是主笔的身分。他一皱眉,你赶快说:”请先生删改‘。你的稿子算准登出来。你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他一皱眉,你跟他辨别好歹,得,你就上字纸篓去找你的稿子罢!这浅而易懂,这就是’心理学‘!“

王德明白了!不是我的稿子不好,原来是缺乏‘心理学’的知识。但是人人都明‘心理学’,那么天下的事,是不是只要逢迎谄媚呢?他心中疑*螅桓叶辔剩凑*先生有学问,纵然不全对,也比我强得多。

“是!我明白了!”王德只能这样回答!(奇*书*网。整*理*提*供)

“大生!以后你写稿子,不必客气,先交给我,我替你看了,再送给主笔,我敢保他一定采用。我粗粗的一看,并不费神,你一月多得几块钱,岂不很好!”蓝小山把将吸尽的烟头,猛的吸了一口,又看了看,不能再吸,才照定痰盂掷去。然后伸出舌头舐了舐焦黄的嘴唇。

“谢谢你的厚意。”王德着实感激小山。

“大生,你一月拿多少钱?”

“从报馆?”

“从家里!”

“我只从报馆拿十块钱,不和家里要钱。”王德很得意他的独立生活。

“十块钱如何够花的!”

“俭省着自有剩钱的!”

“奇怪!我在这里一月拿五十,还得和家里要六十,有时候还不够。我父亲在东三省有五个买卖,前任总统请他作农商总长,你猜他说什么?‘就凭总统年青的时候和我一同念书那样淘气,现在叫我在他手下作事,我不能丢那个脸!’你说老人家够多么固执!所以他现在宁多给我钱,也不许我入政界,不然我也早作次长了!”

王德又明白了:不怪小山那样大雅,本来人家是富家子弟,富家子弟而居然肯用功读书,毫无骄慢的态度,就太可佩服了!

“大生!”小山接着说:“你要真是能省钱,为何不储蓄起来?我不储蓄钱,可是永远叫朋友们作,谁能保事情永远顺心;有些积蓄,是最保险!”蓝小山顺手从衣袋中掏出几本红皮的小本子在王德眼前摆了一摆,然后又放在衣袋里。王德仿佛看见那些小红本上印着金字象“大同银行”的字样。蓝小山接着说:“我看不起金钱,可是不反对别人储蓄钱,因为贫富不同,不可一概而论的。我父亲的五个买卖之中,一个就是银号,所以朋友们很有托我给他们办理存款的事的。大生!你要有意存钱,不拘数目多么小,我可以帮你的忙!”

“是!等我过一两个月,把衣服齐整齐整,一定托你给我办。”王德心里不知怎样夸赞小山才好。有钱的人而能体谅没钱的,要不是有学问,有涵养,焉能有这样高明的见解。“干什么买衣服?你看我!”小山掀起那件河南绸的大衫,“就是这件大衫,我还嫌他华丽,要不是有时候去见重要人,就这件袍罩我全不穿!肚子里有学问,不在穿得好坏。”“那么我下月薪水下来就托你给我存在银行里两块钱!”

王德不敢多说,因为每句话都被小山批评得恳切刺心。“你也可以自己到银行里去!”

“我向来没上过银行。”

“交给我也好,好在存款的折子,你自己拿着,自然不至不放心!”

“你替我拿着,比我还可靠,那能不放心!”

“自然,这五本全是我朋友的存款单,一本也不是我自己的。”小山又指了指他自己的衣袋。

小山又说了些别的话,王德增长不少知识。然后小山进城去办事,王德开始作他的工作。

王德真喜欢了!自幼至今除了李应的叔父,还没遇过一个有学问象蓝小山的。就是以李应的叔父比蓝小山,那个老人还欠一些新知识。以李应比小山,李应不过是个性情相投的朋友,于学问上是得不着什么益处的,而小山,只有小山,是道德学问样样完美的真正益友!

王德欢欢喜喜的作完工,一路唱着走进城来。风还是很大,路上还是很静寂,可是快乐是打破一切黑暗的利器;而有好朋友又是天下第一的乐事,王德的心境何独不然。第二十八

赵姑母又老掉了一个牙,恰巧落牙的时候,正是旧历的除夕;她以为这是去旧迎新的吉兆,于是欢欢喜喜的预备年菜。李静也跟着忙碌。赵姑父半夜才回来,三个人说笑一阵。赵姑母告诉丈夫,她掉了一个牙。他笑着答应给她安一个金牙,假如来年财神保佑铺子多赚些钱。她恐怕吞了金,执意不肯。于是作为罢论。

王德回家去过年,给父亲买了一条活鱼,有二尺长。给李应的叔父买了一支大肥鸡。王老者笑的把眉眼都攒在一处舍不得分开,开始承认儿子有志气能挣钱。他把鱼杀了,把鱼鳞抛在门外,冻在地上,以便向邻居陈说,他儿子居然能买一条二尺见长欢蹦乱跳的活鱼。

李应也回家看叔父,买了些食物以讨叔父的欢心。可是李老人依旧不言不语,心中象有无限的烦苦。

孙八爷带着小三,小四一天进城至于五六次之多,购办一切年货。小三,小四偷着把供佛的年糕上面的枣子偷吃了五个,小三被他母亲打了一顿,小四跑到西院去搬来祖父孙守备说情,才算脱出危险。

老张算账讨债,直到天明才完事。自己居然疯了似的喝了一盅酒,吃两个值三个铜元一个的鸡卵。而且给他夫人一顿白米粥吃——一顿管饱的白米粥!老张因年岁的关系,志气是有些消沈,行为是有些颠狂!真给妻子一顿白米粥吃!

龙树古父女也不烧香,也不迎神,只是被街上爆竹吵的不能睡。父女*ё呕鹇*谈一回,又玩一回扑克牌。

南飞生新近把劝学员(学务大人)由“署理”改为“实任”。亲友送礼庆贺者,不乏其人,他把他夫人的金镯典当三十块钱,才把礼物还清,好不忙碌。快乐能使人忙碌,忙碌也生快乐,南大人自然也忙也乐,或是且忙且乐!蓝小山先生大除夕的还研究“植物心理学”,念到半夜又作了几首诗。蓝先生到底与众不同!

每个人有他自己异于别人的生趣与事业,不能一样,也无须一样。可是对于年节好似无论谁也免不了有一番感触,正如时辰钟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响一声或好几声。生命好似量时间的机器!

…………

“新禧!新禧!多多发财!”人们全这样说着。“大地回春,人寿年丰,福自天来,……”红纸黑字这样贴在门上。

新年!难道不是?

快乐!为什么不?

贺年!谁敢不去?

“!”对了!“?”自寻苦恼!

没告诉你世界就是那么一团乱气吗?

蜗牛负着笨重的硬壳,负着!

傻象(其实心里不傻)插着长而粗的牙,插着!人们扛着沈而旧的社会,扛着!

热了脱去大衫,冷了穿上棉袍,比蜗牛冬夏常青穿着灰色小盖聪明多了!

社会变成蜗牛壳一样,生命也许更稳固。夏天露出小犄角,冬天去蛰宿,难道不舒服?

一时半刻那能变成蜗牛,那么,等着罢!

第一个到孙八家里贺年的,谁也猜得到是老张。孙八近来受新礼教的陶染,颇知道以“鞠躬”代“叩首”,一点也不失礼。可是老张却主持:既是贺旧历新春就不该用新礼。于是非给孙八磕头不可。他不等孙八谦让,早已恭恭敬敬的匍匐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又坚持非给八嫂行礼不可。幸而孙八还明白:老张是老师,万没有给学生家长内眷行礼的道理;死劝活说的,老张才不大高兴的停止。

中国是天字第一号的礼教之邦。就是那不甚识字的文明中国人也会说一句:“礼多人不怪。”

孙八受了老张的礼,心中好过不去;想了半天,把小三,小四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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