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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另类英雄-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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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善卿立刻爬起身来,低声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你们就是急进党?我是金善卿啊!同盟会让我一过年就跟你们联系,你们接着信了?”他不是在说慌,以求脱身。同盟会确实曾给他来过指示,让他相机联络急进党,争取把他们扶持成北方第一大党,以此牵制那些不听指挥的各小党。

两边坐下来一叙这才弄明白,原来急进党诸位只从私贩子圈里听说他姓赵,全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急进党众人也确实接着同盟会的信了,此时倒是有些歉意,为首的青面兽搓着两手,脸涨得通红,额上竟冒出汗来,不知说什么好,索兴一撩皮袍,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片。

金善卿也连忙跪倒在当院里,还礼不叠。见礼之后,进到屋里重新叙话,彼此都说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金善卿这才知道,为首的汉子叫杨志强,绰号果然是“青面兽”,家里开了家斗店(批发粮食的粮行)。

“得罪,得罪。”杨志强再次执手为礼,道:“我就这天生的毛包脾气,要不怎么叫急进党呢。没办法,别往心里去。”

此时金善卿要想替同盟会收服这些人,必不能再提挨打的事,还要显出自己外场,够义气,方能打动眼前这些人。不用问,看也看明白了,这几位,性子够粗。“杨大哥这说哪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不打不相识。咱又不是闹过结儿,一不是争脚行,二不是强设摆渡,中间没事,咱们就好交了。就算是中间有事,事有事在,你们这几位朋友,我也得交交。”放出本地混混儿套交情的手段,也许对这些人的脾味。

果然,杨志强几人感动得险些落泪。金善卿心中有底了,这几位也是天津卫的娃娃,说话办事懂得本地的规矩。跟他们交往,容易。

“至于说枪的事么,”众人眼中一亮。“几位念叨念叨,要来有么用?能帮忙咱绝不含糊。”

“还能有么用?打江山呗。孙文在南边闹得挺欢实,临时政府也成立了,军队也有了。可北边这袁世凯不是个好东西,别看孙文把大总统让给他了,我们哥们就是气不愤,非跟他碰碰不可。有了枪就能拉队伍,拉队伍自然就能打江山,打下江山来谁坐都没关系,金大哥你也可能当两天大总统不是?”杨志强两眼放光,挥动着树干般粗壮的胳膊,话说得挺顺当,不像方才道歉时那般嘴笨,显然这些意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天津卫的革命党,近半年金善卿接触了一大半,有少爷羔子闹革命,也有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闹革命,但只有急进党这几位最有意思,听杨志强这话头,他根本就没什么革命理论,话里的意思倒有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味道。

不过,越是这种粗人,越容易接受新东西,越好调理,正好给同盟会拉出一班北方的队伍。心中一高兴,金善卿道:“在下明白众位的意思了。这么着,枪的事就交给我了,没多有少,总不会让哥儿几个落空,你们看怎么样?”

他们自然是欢呼雀跃,临分手,杨志强非得守着本地老年间赔情的规矩,要把金善卿背到马车上去。

金善卿只略一推辞,他知道,只这一背,两边的交情就算是结下了,比拜金兰稍差一点儿也有限。他两手扶着青面兽宽如门板的肩膀,刚走到当院里,院门外晃进一个穿缎面皮袍,戴獭皮暖帽的小个子,鼓鼓的小胖脸,一脸的油,叫了句:“三哥,背的这是哪位爷,给我也引见引见……”

来人正是岳秋亭。

叫急进党众人这么一绑架,金善卿又耽搁了一阵子,只能下午到福寿汤馆去见桑德森了,好在事先没有约定,要不,洋人的臭毛病,因为迟到了一袋烟的功夫,他能跟你翻脸。要不怎么慈禧老佛爷说他们是狗变的呢,还真是狗脾气。

桑德森这人跟别的英国人一点也不一样,不住在英租界,却在俄租界俄国大使馆旁边租了套房子,用他的话说,每天早晨到津海关上衙门,得特意坐摆渡过海河,每次还多给船家一个大子,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他在中国十来年了,专门喜好中国的玩意儿,最爱的是小脚女人的小鞋和抽大烟的烟具,最喜欢的是坐四人大轿,也闹不清他这是哪路癖好,大约这些东西西洋没有。

福寿汤馆在南市芦庄子,前门在南市,后门对着日租界旭街,与隔壁大混混儿袁八开的芦庄子宝局一个格局。这地界,在南市玉清池没建成之前,算是最好的澡堂子了,每天下午来泡澡的人多半是常客。早上人少,晚上来的都是生脸,常是没钱住店的外地人,在这里将就一宿,还顺便洗个澡。要说常客,多半是有钱无事的大闲人,天津卫这一百年来不知怎么的了,这路人越来越多,许是这地方钱厚,挣钱容易,祖上不知怎么三弄两弄地发了财,子弟们就变成了这路闲人。

桑德森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到福寿汤馆,要不就不来,只要是来,刮风下雨从没错过时候。于是,每到柜台上那个大座钟快走到申初二刻时,看厢的浴倌王九就候在二门口的二蓝布棉门帘的后边,只要是桑德森的大皮鞋一露头,他便一挑门帘,直着脖子一声高叫:“九号一位,桑大人,里请……”因为,每天桑德森临走,准赏他一毛钱的银角子。

今天,他最后的“请”字除了往常的高腔以外,还特地挽了个花儿,因为,十号榻上坐着位爷,进门就赏了他一块鹰洋——大关金家的大少爷金善卿来了,正候着桑德森。

金善卿与桑德森相对拱了拱手,没讲话,便动手脱衣服。旁边的浴客虽然不像当初那么吃惊,但仍有不少人向这边张望。

“有事找您商量。”金善卿不爱在澡溏子里洗澡,最厌恶的是这里的滑腻腻的木制塌拉板儿(拖鞋),只有出来应酬时,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来。谁让天津老爷儿们谈大事最常去的就是澡溏子和小班呢。

“汤里边说。”桑德森近来在学说本地话,数这一句讲得最地道,还外带挑着大拇哥。

浴池那间屋并不大,大点的是热水池,人不多,大流的堂腻都是午饭醉饱之后来洗,眼下在外边榻上午睡方醒,正喊茶房;小号的是焦池,里边三五个老人,有人正唱《文昭关》,汪大头的韵味十足,一见桑德森赤条条地进来,立马改唱《李陵碑》,把庚子年洋人拆天津城的那点悲愤都带出来了。

桑德森不可能懂这里边的深意,跳进池子溅起一片水花,径直坐在西北角上他那老位置。每天一过四点,这个角上就空出来了。

“哪天我也要练得能泡那个池子,还得学会段唱。那老先生,看着就惬意。”桑德森跟其他人一样,把脑袋枕在池边,身子在水中半浮着,闭上了眼。“人生得意须尽欢,是这么说吧?”

金善卿没有答话,这种闲扯可以随他去,不必每句必答。这是他跟洋人多年打交道总结出来的经验,中国人跟洋人打交道,最大的缺点不是兵器不如人,而是人家放个屁咱都搭腔,那样就不像个大国上人,反像个帮闲。他这会儿心里想的是,怎么运动桑德森,帮他把那批军火弄出来。不管这件事最终是他得利还是南京临时政府得利,反正不能白白便宜了袁世凯。为难的是,他如今还没想出个办法,怎么才能弄出那批货来,自己要是还没有主意,怎么求别人办事?他又犹豫了,这洋人身上的坏毛病挺多,他要是没准备好就跟桑德森谈,说不定这洋毛子倒翻儿了。

对面焦池里上来一个大胖老头儿,光屁股做着身段,口中唱的却是陈德霖的《贺后骂殿》,径自出去了。

这种事情金善卿已经习惯了。今天算是不错,上一次跟桑德森泡在池子里,对面有个老先生指着他的鼻子唱了大段的《骂王朗》,声情并茂,满池子彩声如雷。天津卫的老爷儿们见不得“汉奸”,最恨的就是“二毛子”、“三毛子”。

“找我什嘛死(么事)?”桑德森比别的洋人强的,他竟然把四声弄明白了,但本地口音的咬字他还不在行。

“没什么大事,想弄点便宜货,五金,不知道春城兄有没有办法。”金善卿与桑德森交谈,向来是正正经经地讲官话,而且不叫他洋名,只称他汉文的号——春城。

“大五金,小五金?”桑德森早就知道金善卿是个军火走私商,一直没明说,是因为他喜欢这个中国小伙子。再者说,虽说他在津海关里管着十名超等总巡——都是洋人,负责缉私的工作,但这海关不是大英利物浦海关,而是大清津海关,少点税收无关痛痒,发生暴动也跟他没多大关系。

“大五金。”大五金在私贩圈中多半是指军火。

“长的,短的?”

“长的,最好是德国货。”

桑德森笑了。“我就知道,丹麦船上的那批货是你的,对不对?”

“东西丢了损失不小。”金善卿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有没有办法?春城先生?”

桑德森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睡着了。金善卿明白了,用本地话讲这叫“拿搪”,这洋小子一准有办法。可怎么把他这个办法钓出来呢?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桑德森在英国剑桥学的是人类学,到了中国,仍然没放下他的这点爱好,四处搜集各种有关的材料。话说去年秋天,也是在池子里泡着,桑德森问了他一句:“隐侯先生,”隐侯是金善卿的号。“中国女人缠小脚,我研究了有半年多,可就是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可惜。有没有办法?”

混帐主意,小脚能让看么?金善卿当时一肚子气,没搭理他。中国女人缠小脚,连他亲爹都不让看,别说洋毛子?可如今为了革命,能不能想个办法?这事也太丢人了。

他瞅了一眼闭目假寐的桑德森,这个一脸褶子满身红毛混帐忘八蛋的洋鬼子,好什么不行,偏好这玩意儿。

“你研究了那么多年的烟具,没试试福寿膏的味道?”先从别处打主意。金善卿的话音撞到水气,四下里氤氲开来。

桑德森摇了摇红发浓密的大脑袋,道:“大英帝国的法律,鸦片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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