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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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楼下传来素琴在唱“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表舅的弦子托得相当精采。
表舅真是个倒霉蛋!金善卿暗道,这也许就是车轱辘放炮给他的警示。难道当真要毁家救国?这算哪挡子事情!
何玉臣:过了德租界再往南,就是庄稼地了,海河也变成了土岸,净是荒草,树也不多,没么景致。要说有,也就一个挂甲寺。这个庙建得早,哪年建的说不上,大概齐有天津卫就有它了。好像庙里的和尚死性得很,弄得那么大的地方,没么香火,也就修不起大殿,翻盖不了山门了,这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不像样子。但有一节,一闹兵灾,这里的香火可就了不得喽,因为么?就因为有挂甲这两个字,大家伙儿觉着多少跟武将啦,军队啦沾上点边;也有的说是唐太宗当年路过此地,曾脱下铠甲在这里休息,要不怎么叫挂甲寺呢。所以,南方革命党一开闹,这儿的香火很盛了一阵子。
我们要盖庙的地界在挂甲寺南边,盖个么庙呢,说起来都新鲜,是和合二仙的庙,听说过么,里边不住和尚、道士,住的人叫庙祝。现在没这词儿了,解放了,也没这路人了。搁他们广东蛮子来说,这就是神汉。招我们干活的那个广东人,精瘦的,姓邝,我们叫他老邝,他就是个神汉。
有一件事得说明白,他管饭让我们干活,可不是挑土和泥,搬砖运瓦,离着建庙还早呐,打从辛亥年腊月二十三跟上他,一直过了破五,没干过正经累活。干么呢?每天一大早,我们是果子大饼吃得饱饱的,他那边也染好一大锅红鸡子,我们每个人挎一篮子红鸡子,身上穿件杏黄的半大褂子,在中国地走街串户,家里只要是有小孩的,就给一个鸡子,再让家主人在一张和合二仙像上盖个手戳,没手戳打个手印也行,反正得证明这鸡子没让我们给偷吃了,或是卖了换酒喝。这是干么呢?二三十个大老爷们满世界送鸡子?刚开始我也不明白,反正是让送就送,广东佬又管工钱又管饭,临了还能摸俩鸡子回家下酒儿,不干是傻子。到了年三十,这红鸡子送出去没有三千也得有两千,有门楼的人家都送到了。大家伙儿都稀慌得要命,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儿,白送鸡子,可到底为么呢?
等到大年初一,每个人还是一篮子红鸡子,还是往各家送,可这回不一样了,还教了一套说辞,让往各家里说去。
那套说辞我看是胡勒,可还真有人信,说么呢?每个人说的都一样:就说是,今天岁逢壬子,有大凶之兆,上天要收童男童女各一百零八个,要陆地升仙,玉皇大帝派下来办这件事的是和合二位仙童,过些日子就在天津卫现真身。送红鸡子是么意思?不知道,反正是有仙人指点,让挨着家送,给孩子避祸。
这件事要在今天,一听就是胡勒,哪挨着哪呀!早让你们给抓来了。可当时还真有人信,特别是老太太,疼了孙子疼孙女,可不能让玉皇大帝给收了去。打那往后,我们这送鸡子的可成了香饽饽儿,有孩子没孩子的人家都抢着把我们往家里拉,这回鸡子就不白拿了,不拘贫富,总要赏下几个大子儿。这可是好事,我是一天白吃两顿饭,白拿五毛钱工钱,还白得外找儿,我宁可一辈子干这活儿。
没两天功夫,那些个瞎话在天津卫就嚷嚷动了,早就不是原来的词了。这地界的人传起话来,不出大门,耗子就变大象了,更别说是可着天津卫传!传来传去,就传进租界里去了……
租界里不光是洋人,还是咱中国老乡人多,刚才不是说了么,天津、北京的有钱人都搬租界里去了。这不,打正月初本,我就给派出来跑英租界……
金善卿的密友,那位假小子宝义不知打哪听说了庄大师的事,非要跟来看看热闹。这算哪回事?她是女子暗杀团的大头目之一,富家大小姐,却要跟江湖人往一块混。这可不像参加革命党,有危险但还体面,江湖人五花八门,歪瓜裂枣也多,混在一块儿,这话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金善卿心中清楚得很,对宝义,劝是劝不住,只能顺着她的脾气来,等什么时候她玩腻了,再找个别的玩意一引逗,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引开。所以,二次来拜庄大师,宝义也兴冲冲地跟了来。今个她的打扮越发地特别了,头戴白狐与火狐两嵌的暖帽,压着一条油松的大辫子,身上穿件白狐出锋的皮袍,雨过天晴的缎面,可说是男装女样,在天津卫应该是独一份。要说有一点点特别,是皮袍的腰身宽了一些,这不是裁缝手艺潮,没显出她的小蛮腰来,而是特意做成这个样子,好藏她永不离身的那把柄嵌珍珠,火力威猛的柯尔特手枪。
“小姑奶奶,您了进门少言语,别净往外冒楞话。”在花园门首,金善卿再次叮嘱宝义,不过心中最隐密之处,却隐约想让宝义把这里边的烂事给搅黄了。
“我不开口就成了吧。”宝义理了理散出来的鬓发,娇嗔道。
两人近半个月来共了不少事,出生入死的,交情是没得说了,可是交情归交情,顶不了脾气,宝义这大小姐的脾气是天生的,再加上好侠义,有胆量,嘴上没把门的,让金善卿不知道如何相处是好。
客厅里,庄大师正陪着个客人,把双方一引见,这位是金掌柜,这位是老邝,俩人拱手一揖到地,互道久仰,其实根本就没听说过对方。金善卿仔细一打量,见老邝面上的皮色如三晒的黄酱,颧骨高耸,眼窝如洞,里边闪出来的两点晶亮的光让他觉得不舒服。这也是个广东的江湖人,他心中暗道。
“邝老爷在哪高就?”金善卿对在庄大师周围出现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放松。
“教书不会,做买卖不会,也就是四处游荡,虚掷韶光而矣。”老邝一笑,露出两颗金牙;摇摇头,闪出条鼠尾般精细的小辫子。听这话头,依正常的判断,他若不是个家有余财的少爷,便就是个身上带艺的江湖人。金善卿却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他身上没有富人的慵懒,一团精气神凝聚在咬肌和双肩上,这只能说明他必定是个惯闯江湖的老手。
庄大师发现了两个人在较劲,便打着哈哈道;“老邝也是初到贵宝地,谋点事情做。可我是帮不上忙。日后若有难处,你还得多关照。”
金善卿没有接这话茬,他的心中还有一点别扭。此时南方临时政府正跟袁世凯谈判,从报纸上看,这两天就要出结果,大清国是完了,关键是今后谁当家。武昌一闹革命,全国各省的督抚都跟着起哄架秧子地闹独立,有真有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各保禄位,窥测时机,满洲人失掉的天下,这回不知道该轮到哪位八字好的朋友手里。大家伙儿都是为自己忙活,就革命党自己替大家伙儿忙活,不上算。这事先撂一边不说,但是,没来由地为了闹革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亲戚、朋友都搭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还是应该拉表舅一把才是。
起初,宝义的目光完全被庄大师吸引住了,如此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相貌,确是引人注目,同时她也没有忽略老邝的存在。这是一个杀手的本色,她暗自夸讲自己。
而老邝眼中的那两点光,也一直在跟着宝义转来转去。
“庄先生,在下年幼无知,说错话您还得见谅。”她觉得大师这称呼太别扭。“我不明白的是,人凭法术就能生财,是不是有些幼稚?”她是在德华学校受的最新式的德国教育,对庄大师的这一套自然有所怀疑。
“宝姑娘有所不知。”庄大师以为宝义姓宝,其实她姓赵,但她最喜人家叫她宝姑娘,好似可比薛宝钗一般的人品和干才。“法术一事不可轻谈,此事远非凡人可解,更加亵渎不得,仙人长年独处,性情怪癖得很,用咱们的话说,就是十分的小性,睚眦必报,所以,讲话要小心才是。”
庄大师一点也没有露出吓唬宝义的意思,语调平和得很,但让人听起来却毛骨耸然。“仙家妙用,常人可以不解,也可以不信,这是常情。你想想,要是天下人都信了仙家事,全都修炼得陆地飞升,到天上仙宫中过好日子去了,那天上是不是就太挤了,哪容得下这么多仙人不是?就算了只成个地仙,长生不老,那人世间得多出多少老夫这般的老怪物。”这话又像个笑话。这才显出庄大师的“缸口”活好,软一句硬一句的,让人抓不住话头,有别扭只能咽在心里。
宝义轻轻咬着嘴唇,呼扇着一对大眼睛,像是极认真的样子,只有金善卿知道,她正琢磨坏主意呢。
庄大师的话头却抢在前边,道:“宝姑娘面带玄色,”说她脸色浅黑。“卧龙藏珠,”眉毛里有一颗黑痣。“鼻狭而挺,口方而丰。”鼻子是非中土式的窄高鼻梁,嘴却没来由的大了些,嘴唇还厚。“此乃凡间福泽之像,却无仙根。”你不过是个有点福气的俗人,登仙的指望是没有了。
“你讲的这是什么?”宝义的英文、德语讲得呱呱的,但中文水平只够写封短信的,庄大师的专业术语,她连一知半解也达不到,便回头问金善卿:“他说我的鼻子、嘴怎么了?”
金善卿正好借这么个机会断绝宝义与庄大师的来往,便说:“庄大师夸你长得好看,就是不够白净。”
“你也这么看?”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金善卿没言语。气她一气,小姐脾气一发,便再也不会来捣乱了。他心道。
宝义抿起丰润的嘴唇,离开他们二人,远远地坐到另一张长沙发上去了。沙发的另一头是老邝。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小声地聊得挺热闹。
庄大师坐到了宝义的座位,与金善卿挨得挺近,道:“金老弟,老夫抛家别业,初到北地,心中很是没底,可是领的任务又重,在孙大总统面前立了军令状的,后边的事情,还得靠老弟多帮衬。”
“您老人家言重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只是……”他很想重提表舅的事,可又无从张口,别人都舍生忘死,单单他为了一门子亲戚就婆婆妈妈的,有些个丢“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