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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他方世界-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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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他说。咖啡溅到了她褐色的皮肤上。她擦掉咖啡、舔舔手指。她用两手抓住汤匙把衣服舀起来看了看,绷紧了乳房。衣服已经是深褐色,比她的肤色还深,但洗一洗就淡了(他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她又把衣服放回锅内,用一根手指迅速把一绺头发拨回耳后,随即继续搅拌。奥伯龙始终无法决定什么时候的她比较令他着迷:是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还是她全神贯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例如现在)。他不可能写一个关于她的故事,因为那一定会变成一份她的活动记录,巨细靡遗。但其实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想写。现在他已经站在小厨房门口。

“我有个主意,”他说,“那些肥皂剧一天到晚需要编剧。”他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可以合作。”

“啊?”

“你负责构思剧情,从现在的情节开始(只是要编得比他们更好),然后我负责写出来。”

“真的?”她说,不甚笃定但充满兴趣。

“我的意思是,我负责写,你负责编。”奇怪的是(他继续靠近),他这么提议其实是为了引诱她上床。他不禁猜想恋人要历时多久才会停止设局来把对方骗上床。永远不会停止吗?也许永远不会。也许诱饵会愈来愈小、愈来愈敷衍。也许恰恰相反。他懂什么?

“好啊。”她果决地说。“可是,”她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也许会很忙,因为我快要有工作了。”

“嘿!真棒!”

“是啊。这套衣服就是为此准备的,如果有下文的话。”

“天啊,真棒。什么工作?”

“这个嘛,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还不确定。我必须先参加面试。是在电影圈。”她突然觉得荒唐,因此笑了出来。

“当明星?”

“没那么快啦。哪有人第一天就当明星的。以后吧。”她把湿漉漉的褐色衣服移到浴缸一角,把冷咖啡倒掉。“我认识了一个像是制作人或是导演之类的人。他需要一个助理,但不尽然是像秘书那样。”

“哦?是吗?”她是在哪里结识制作人和导演的,而且没告诉他?

“类似场记兼助理这样。”

“嗯哼。”西尔维在这方面比他更机警,应该能够分辨这位“制作人”的提议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泡妞的手腕罢了。他觉得听起来很可疑,但他还是说出了一些鼓励的话。

“所以喽,”她说,把冷水转到最大,冲洗着那套如今已变成咖啡色的衣服,“我得打扮得美美的去见他,或至少以我的最佳状态出现……”

“你任何时候都很美。”

“不,我说真的。”

“在我看来,你现在就很美。”

她对他露出一闪而过但灿烂无比的笑容。“所以我们会一起成名。”

“当然,”他又靠近了些,“而且会赚大钱。到时你就是电影专家了,我们就可以组成一个团队。”他环抱住她。“我们组团吧。”

“噢。我得把这个弄完。”

“好。”

“要一会儿。”

“我可以等。我在旁边看。”

“噢,宝贝,我好尴尬。”

“嗯。那样很好。”他亲吻她的脖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她让他吻她,湿漉漉的双手伸在浴缸上方。“我去把床放下来。”他低声说道,有点像是个威胁,又有点像是承诺给她来点甜头。

“嗯。”她看着他执行这件事,双手虽然在水里,但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降下来的床突然占满了房间,很像一张床没错,但也很像一艘满载的船:刚刚穿透那面墙开过来,等着他们上船。

春天依旧

但最后西尔维终究没去参加那场电影界的面试,不知是因为她开始怀疑那个制作人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因为乍暖还寒的三月冻得她不想出门,还是因为她对那套染色衣服始终不满意(不管洗了几次,还是散发出一股不新鲜的咖啡味)。奥伯龙对她百般鼓励,还买了一本相关书籍给她参考,但似乎只让她愈发沉郁。那些闪亮的愿景都消失了。她陷入一种令奥伯龙紧张的呆滞状态。她总是躲在棉被里睡到很晚,最外层还盖着奥伯龙的外套;当她终于起床时,她就在睡衣上套一件运动衫,脚上穿着厚厚的袜子,在小小的公寓里晃荡。她常打开冰箱的门,烦躁地瞪着一盒发霉的酸奶、锡箔纸里的无名剩菜,或是一瓶没有气的汽水。

“该死,”她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哦?是这样吗?”他在虚拟书房里说道,口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我猜一定是坏了。”他站起来,伸手拿外套。“你想吃什么?”他说,“我去买。”

“不,宝贝……”

“我也得吃东西呀,你知道吧。而且冰箱又不会自己长食物。”

“好吧。来点好吃的。”

“好吃的什么?我可以买点麦片……”

她挤了个鬼脸。“要‘好吃’的。”她伸出双手、抬起下巴强调自己的愿望,但却没给他任何答案。他出门去,外头刚刚下起了雪。

一关上门,西尔维就感觉一阵忧郁来袭。

她很惊奇奥伯龙这个被一家子姊姊和阿姨带大的幺子竟然会这么体贴、这么甘于承担两人的家务、这么不爱发牢骚。白人真奇怪。观察她的亲朋好友与街坊邻居,一个丈夫的主要家务就是吃喝、揍人、打牌。但奥伯龙竟然这么“好”。这么体贴别人,又很聪明:在这个已经瘫痪的古老福利国家里,那些官方表格跟数不清的文件都难不倒他。而且他从不吃醋。刚交往时,她曾疯狂迷恋上第七圣酒吧那个俊俏黝黑的服务生利昂,而且还放纵了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僵硬地躺在奥伯龙身边,感到罪恶又害怕,直到他慢慢从她口中套出这个秘密。结果他只说他不在乎她跟别人怎样,只要她跟他在一起时快乐就好:这种男人你上哪儿去找?她看着水槽上方结着雾气的镜子自问。

这么好。这么善良。而她是怎么回报他的?瞧瞧你自己,她想。眼睛下面已经有了眼袋。日渐消瘦,不久后(她对着镜子警告似的举起一根小指头)你就会变成这样:形销骨立,而且一个子儿也没拿回家,对自己、对他都无啥用处,只是个白痴。

她要工作。她会努力工作、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偿还给他,回报他那令人窒息、源源不绝的“好”。全数奉还。就这样。“我他妈的去帮人洗碗吧,”她说着,却从肮脏的水槽里那一小堆碗盘前转开,“我不如去卖淫……”

她的天命就是要她沦落至此吗?她一脸苦涩地搓着自己瘦得吓人的手臂,像只困兽一样在床和火炉间来回踱步。原本应该放她自由的东西却束缚着她,逼她在贫困中等待它的降临,这种一天撑过一天的贫穷跟她成长过程中那种漫长无望的贫穷不一样,但终究是贫穷。她已经厌倦了,厌倦厌倦厌倦!她眼中泛起自怜的泪水。该死的天命,为什么不能拿它去交换一段好日子、一点自由、一些乐趣?倘若不能把它扔掉,为什么连拿它去换取一点东西都不行?

她带着充满怨气的决心爬回床上。她拉起棉被,谴责地瞪着前方。她已经明白:她的天命虽然还在遥远的未来沉睡着,但已经跟她紧紧交缠,注定甩不掉了。但她也厌倦了等待。除了里面有奥伯龙之外(但并不脏乱,奥伯龙甚至不是同一个奥伯龙),她对这份天命的其他特征都一无所知,但她打算现在就把它找出来。就是现在。“好,”她说,“好吧。”然后在被窝里交叉起双臂,态度变得严峻。她不要再等了。她决定找出自己的天命然后展开它,不成功便成仁。她打算使尽力气把它硬是从未来里拖出来。

与此同时,奥伯龙慢慢走到了夜猫市场。(很惊讶星期天其他的店竟然都没开,生活闲散的穷人周末都做什么?)他踩过刚落下来的新雪,这些不久就会开始转变成污黑的冰泥了。他很生气。虽然他才温柔地跟西尔维吻别,而且十分钟后回到家时也会再次温柔地亲吻她,但他心里其实怒火中烧。为什么她连承认他脾气好、个性开朗都不愿意?难道她认为每次都要把满肚子的不悦压抑成一个柔和的答案很容易吗?而他这些努力又得到了什么认同?他也可以偶尔揍揍她的。他还真想好好给她一拳,让她安静点、看看他的耐心已经受到了多大的考验。噢,老天,这种事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领悟到所谓的快乐(至少是他的快乐)就像一个季节,而西尔维就是那个季节里的天气。他内心有千百个声音在讨论这件事,但却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改变。他的快乐有如这个季节,漫长、轻佻、瞬息万变,忽而内敛忽而外放——跟往年的春天一样,但毕竟还是春天。他很确定这点。他踢了湿漉漉的雪堆一脚。当然。

他在夜猫市场那少数几样昂贵的商品之间徘徊,拿不定主意,这地方是因为周日和深夜都还开着才得以勉强经营下去。最后他挑了两种异国果汁来满足西尔维的热带口味(顺便弥补刚才在心里揍了她一拳),但他掏出皮夹时却发现里面没钱。这还真是笑死人了。他在收银员眼皮下(眼里储存着严厉的审判)翻遍了口袋,内袋、外袋都找过一次,最后虽然必须放弃其中一瓶果汁,但总算凑足了零钱。

他打开折叠式卧房的门,帽子上和肩膀上都还沾着雪。“现在是怎样?”他发现西尔维又回到了床上,“睡午觉吗?”

“别吵我,”她说,“我在思考。”

“思考是吧。”他把湿淋淋的纸袋拿进厨房里,忙了一会儿才弄出一点汤和饼干,但西尔维却不愿意吃。事实上,他那天几乎都没办法让她再次开口,因此他想起她家族里的疯狂基因,不禁开始害怕。他温柔耐心地跟她说话,但她的灵魂却像见了鬼似的不断逃避他。

因此他只是坐在那儿(他的虚拟书房已经搬到了厨房里,因为房间已经被床占据,而且床上有人),思考着还能怎么宠爱她,却又想着她有多么不知感恩。她则躺在床上挣扎,时而沉沉睡去。时序又回到冬天。乌云在他们头顶上集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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