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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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凿凿,仿佛一个中了埋伏的战士告诫后来的战友。
小索去世了,朋友为他举行纪念音乐会。当初在“河”酒吧演出的以及看演出的都聚在一起,从八点一直唱到半夜两点。“野孩子”乐队也宣告解散。
有人坐在河边总是说/回来吧回来/可是北风抽打在身体和心上/远行吧远行
这是张佺后来写的歌,歌名叫《远行》。他只身去了云南,从昆明到大理到丽江,在那边娶妻生子。很多丽江的游客都曾在束河的大石桥看到他弹着冬不拉唱当年“野孩子”的歌。他的生活变得更简单,开始吃素,而且很少饮酒,乐器从六根弦的吉他简化为两根弦的冬不拉。张佺自己录制唱片,自己装帧印刷,自己卖。背上乐器行李,去北方南方巡演,像一个音乐货郎。这可能更接近于他儿时的梦想——边走边唱。
另一成员,张玮玮,立志要做一个忧伤的手风琴手。他先加入了小河的“美好药店”乐队,还曾经给左小祖咒、马木尔伴奏,用在哪儿都会发光,号称民谣界的“万能乐手”。他自己后来创作了很多歌,著名的《米店》都快成了丽江的市歌。
蒲公英各自飘,但总有机缘重聚。2011年,张佺、张玮玮、郭龙,三个“野孩子”当年的股肱成员重新走到一起,各自带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和音乐体验,汇合成新的《黄河谣》。在2011年的西湖音乐节上,“野孩子”乐队重生。站在台上,遍插茱萸少一人,然而死者和生者都在音乐里。他们的音乐,不再年轻,但更有力量,更浑厚,充满底气。
冬天来了,他们住在大理的院子里,每天下午排练。三个老炮,准时准点,一丝不苟地排到太阳落山。郭龙打错了,张佺温和地看他一眼,他马上自我检讨:这个地方忘了。2012年他们会伙同周云蓬、万晓利、小河、吴吞再次参加香港艺术节。九年的光阴,淬炼出的音乐,日久弥新。
遥远的黄河还未干枯,唱歌的人继续向前。时光不会虚度,有音乐为证。
评头论足乐评人
歌手要跟乐评人搞好关系,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所以我们有很多做乐评人的好朋友,伟大的友情来自相互吹捧。其实中国的大多数乐评人都不会乐器,甚至很多人五线谱也不认识。但他们都是乐痴,每个乐评人都是一屋子的打口唱片。广州资深乐评人邱大立,初出江湖,就是一个卖打口带的。现在跟他漫步广州街头,他还经常指指点点:这个天桥,是当初“五条人”卖碟的地盘。邱大立用这种“非法传销”的方式,把“地下丝绒”、“平克·弗洛伊德”送到了千家万户。
我在树村住的时候,某天,邮递员送来两个大纸箱,拆开来一看,全是一套一套的打口经典。那些东西对于搞音乐的来说,犹如练武术的得到《九阴真经》。那就是邱大立从遥远的广州寄给我的。那时我们还没见过。后来几次去广州演出,都住在邱大立的店铺里。他那儿是很多音乐人的流动驿站,管吃管睡。
另一个,号称“乐霸”的乐评人,现今《时尚先生》的主笔张晓舟,他本来是一个体育记者,靠足球评论赚了些稿费,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据他的同事反映,张晓舟吃饭从来不爱买单。省下那么多钱干吗呢?都用来请地下摇滚人吃饭了。当年在树村,张晓舟进村了,大家会奔走相告,“张大善人来了,晚上有大餐了。”听说张晓舟的工作单位能报销打车费,某次,左小祖咒从裤兜里掏出八百多元的出租车发票,说:“晓舟,帮报一下。”其实都是晓舟自掏腰包。
张晓舟对音乐人有一种母性的慈祥,而且是那种拉着袖子苦口婆心的保姆式的呵护。有一次小河在广州演出,半夜喝多,打个车要去东莞继续喝。张晓舟一路电话追踪,后来竟然打给出租车司机,强令他把小河拉回广州。
上海的乐评人孙孟晋,也是我的好朋友,曾经一起去德国参加“绳索道音乐节”,他由于对西方乐队非常熟悉,所以成为我们的音乐节活指南。老孙有个不像上海男人的暴脾气。某次他在微博上批评我的专辑《牛羊下山》,跟张晓舟吵了起来。吵得两个人多少年的老交情都要断了。老孙后来近似撒娇地宣布:“我的葬礼不准你来。”后来在左小祖咒的斡旋下,两个人又喝到一块儿了。
还有一个兰州乐评人颜峻。好多年前,还是在“河”酒吧的年代,某次酒后我们俩大吵一架,为了啥都忘了。从此我俩结下了梁子。后来颜峻写了一篇评价我唱片的乐评,恶评满纸。我看了,心里更堵得慌了。其实乐评人就应该有褒有贬,这是很正常的。多年后,他突然来了个电话,声称台湾的诗人夏宇想跟我建立联系,合作一些作品。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谈公事的电话,但接完以后,我觉得彼此间也尽释前嫌了。再后来,读到韩松落的《怒河春醒》,一篇几万字长文,记述颜峻在兰州组织地下摇滚演出,带他看文艺电影。读到此处,我发现他和我一样都是真心爱音乐的人,有这点共性,别的就都不算什么了。
这几个乐评人各霸一方,仿佛《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们有各自的领域,而且,每个乐评人都长期罩着某个歌手,像狗啃骨头一样护食。张晓舟就是言必左小祖咒,而最近由于左小和陈升合作频繁,他的骨头里又多了陈升。邱大立是整个一个台湾控,顶礼膜拜胡德夫,捎带着罗思荣、林生祥、巴奈、陈建年等台湾少数民族歌手,大立某次曾深情地回忆,跟胡老师在一起,就像过节一样。孙孟晋更直接,把上海本土的“顶楼的马戏团”的吉他手梅二庇护在自己的麾下。有时梅二出门演出,想到单位里有老孙罩着,就很踏实。
这些乐评人不像他们吹捧的资产阶级歌手,本身生活作风都很正派。邱大立长年单身,周围也有很多女粉丝,¨wén rén shū wū¨但就是不找女朋友。生活里的娱乐就是养流浪猫、参加马拉松长跑比赛。所有挣来的钱,都用在去香港、台湾看演出的门票和飞机票上。前几天刚从主编的位置上辞职下野,因为工作里老需要写软文。
张晓舟,作为一本时尚大刊的主笔,身边美女如云,可是从来没携女友出席过酒局。他的身边坐的都是那些张牙舞爪的吉他手、贝司手。某次去成都,朋友想帮他撮合一下,将他带到一个酒吧,晓舟一进去眼睛都花了:成都姑娘真漂亮啊。等到人家过来搭讪时,他却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地看书。
有人问我,中国为啥没有女乐评人。经三思得到答案:姑娘一爱音乐,就被乐手收编为女朋友兼企宣了。光为一个乐队唱赞歌,也就成不了乐评人。
现在,网上人人都可以发言,指点江山,乐评人这个物种也渐渐趋于没落和消亡。老的有个性的就剩下这么不多的几个,希望大家像爱护大熊猫一样爱护他们,组织也应该多关心他们的个人问题。他们是精彩的音乐解说者,其实他们自身的生活也需要解说。他们的生活和音乐一样复杂、奇特、多彩。
一个人过春节
一年到头每天要跟各种人打交道,到春节就想来点特殊的,一个人过。
处理完北京的工作,马上坐飞机进昆明,回到大理的苍山下。感觉春晚在后面追着,好在大理的房子里没有电视,没有多余的应酬。朋友送了一大块腊肉,这就是我唯一的年货。
除夕下午,独自在天台上晒太阳,在北京阳光成了一种奢侈品,而云南的阳光简直是通货膨胀。泡上茶,身上暖暖的,闻着邻居家的肉香,抚今追昔,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去年春节,是在北京过的。跟一帮朋友去酒吧喝酒,以为会有什么艳遇呢,结果是大家坐在那儿看春晚。一帮无家可归的老外在耳旁聒噪,比春晚还热闹。坐到后半夜实在无聊,回家,结果找不到钥匙。蹲在沉重的防盗门外发愁,想着这是什么春节,难道要流浪街头吗?后来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经过盘问,验明正身,确定这个房子的主人是我,接下来就是叮叮咣咣地撬门,快凌晨了才进屋。这也就罢了,更郁闷的是,进去才发现,钥匙鬼使神差地在另一个口袋里,还花了好几百块的撬锁费。
所以这次在大理过年,下决心绝不出门。
除夕之夜,一锅白米饭,腊肉已经炖烂了,一瓶红酒,两瓶德国黑啤酒。有酒有肉,还有音乐。自己弹琴,唱给自己听。
风从苍山上刮下来,如海浪拍窗。酒意上涌,唱《乌兰巴托的夜》:“穿过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这是我自己的春晚。
发短信问朋友他那边的春晚演到哪儿了。说王菲已经上台了,好像有点跑调。紧接着,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接收无数个祝福短信。其实我更喜欢有主语的、有趣的拜年话。可能现在人都朋友太多了,往往接到的短信都是群发的从网上下载的幸福的小段子。我想了一个好的,赶快卖弄地发给朋友:新年如醉如痴,旧梦不离不弃。
午夜到了,上天台,摇响屋檐下的三个大牛铃,叮叮咚咚地,感觉自己也放鞭炮了。
第二天酒醒,拉开窗帘,大理的太阳向我拜年。盛情难却呀,重新躺回床。龙年的第一天,像一张白纸。不想写什么废话,就享受了这种无事可做的、白痴一样的时光。
初一、初二、初三,一块腊肉堪堪吃完。这个年过得是又简单又安静。左手跟右手碰杯,把自己灌醉了好几回。
初五了,要破五。这天张佺——“野孩子”乐队的主唱,在大理的“九月”吧做专场,我是暖场嘉宾。一进古城,吓一跳,满街都是游客。演出是九点开始,第一个观众下午六点就到了。她解释说,要来先占个座位。我心里暗暗好笑,大过年的谁会来看演出啊。
结果出乎意料,人是越来越多。我被迫让出好位置,坐在吧台旁。过一会儿吧台旁也坐不到了,把我安排到门后的角落里。耳闻卖票的人解释:“里面只有小板凳可以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