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工人同志们谈写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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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起居等等事情吧!那么,“吃饭”就是“吃饭”,难道因为作文章就须改为“进馔”么?
我看哪,这是犯了咱们在第一段说过的毛病,就是他们总以为一拿笔写文章就得放下日常生活的言语,而另换上一套。这个想法不正确。您看,作家们不是时常下厂下部队去学习工人和战士的语言吗?假若工人和战士没有丰富的言语,作家们干什么去向他们讨教呢?毛病呵大概是在这儿——有的工人和战士有点轻看自己的语言。的确,一位工人或战士说不上来一位教授的话,可是工人或战士一时并不会去描写一位教授的生活。况且,一位大学教授也并不对学生们说:“上课矣,尔辈其静听予言!”同志们,文字越现成越有力量,不要考虑什么文雅不文雅。“小三儿把衣裳弄脏了”比“小三儿将衣裳玷污了”要有劲的多。“汗流如浆”远不及“汗珠儿掉在地上裂八瓣”那么生动深刻。躲着生活中现成的词汇不用,而另换一套,是劳而无功的。
(二)要选择。看了上边的一段话,我们就知道写文章须用现成的字与词。可是,这并不是说,凡是现成的字与词都可以拍拍脑袋算一个。我们须细心地选择一下,看哪个最合适。
比如说,“上学”和“入学”两个词本来是差不多的,可是它们并不完全一样,我们就不好随便地用。“小三儿上学去”是说小三儿到学校去;“小三儿入了学”是说他考中了,入了学校。这样,一个“上”字和一个“入”字就不能乱用;一乱用,意思就不明确了。再比如说,“行”跟“走”本是一个意思,可是我们不说“我行到东安市场”;在这里,“走”字现成。赶到我们说“行军”的时候,又必说“行”,不说“走”;“行军”现成,“走军”不像话。现成不现成就是通大路不通大路,大家都那么说就现成;只有我们自己那么说就不现成,我们应当留点心。
再看,“作”“干”“搞”三个字不都是一样的么?可是,我们要先选择一下,看看哪个最合适。在“他作事很认真”这一句里,“作”字最恰当。我们不能说“他干事很认真”,或“搞事很认真”。在“你要好好地干”里,“干”就比“作”和“搞”都更有劲。“他把事情搞垮了”,“搞”又比“作”和“干”都更恰当。
这么一看,我们就可以看明白:那些发愁字汇词汇不够用的同志们也许并不缺乏字汇词汇,而是不会选择与调动自己知道的字眼儿。用现成的字眼儿作文章,必须注意怎么选择,怎么调动。这就是说,我们须给我们平时用的语言加点工。平时,我们用错一两个字,也许没有太大的关系,写文章可不许用错一个字。用错一个字,话就不明确,成了胡涂文章。我们学习写作,先别光发愁字眼儿不够用,到处去找什么“潺潺”呵,“熊熊”呵,“涟漪”呵,有了这些半死不活的词汇并不能教咱们写出好文章;没有它们,我们还是能写出好文章来。最要紧的是把咱们知道的字眼都用得恰当合适。作文所以是费脑筋的事,就在这里——写在纸上的字要个个明确,个个合适,我们要想了再想,不许马马虎虎。为了“作”“干”“搞”这类人人知道的字也要用脑筋细想细选。这就叫作“推敲”。有一个古人作了一句诗:“僧推月下门。”后来一想,“推”字不如“敲”字好,因为“推”字的动作太“瘟”,不如“敲”字的动作既有动作,又能出声儿。您看,同是现成的字,有响声的就比哑叭字好得多。当然,推门也可能出声儿,可是推门的声儿不像敲门的声那么响亮,那么好听。我们作文或作诗,也得下些“推敲”的工夫。想了再想,一点也不随便。这是我们必须下的一番工夫。不下达番工夫,而只想大笔一挥就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没有那回事。我们作文既不要先害怕,也别着急。作什么也是一样,都是功到自然成。
(三)新字新词。照着前边所说的,我们是不是应当吸收新的词汇呢?一定要吸收。“抗美援朝”,“爱国卫生运动”,都是几年前所没有的,而现在已成为尽人皆知的,我们怎能不用呢。它们已经成为大家口头上的,而且没有别的词汇可以代替它们,它们也就都现成。
可是要当心,要用一个新的词汇,必须先十分明白了它,千万别似懂不懂就乱用。“检查”是“检查”,“检讨”是“检讨”,不能随便将就。自己不明白一个字一个词,就赶紧去向别人讨教,千万别不懂假充懂,那最误事!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那些发愁词汇缺乏的同志们。我看哪,他们心中也许有许多词汇,可是一到用的时候就抓了瞎,到底这个词怎么讲呢?不用它吧,不行;用吧,心里没底!所以他们发了愁。假若他们平日有“不明白就问”的习惯,他们一定用不着这样发愁。把平日口头上说的词汇都重新检查一下,看看到底真明白了多少,也许是个好办法。不明白的赶紧去问。我们要运用口语,就不能不用口头上的新名词,要用它们就须先明白它们。不这么办,我们不易丰富自己的语言。
以上是由用字用词上讲怎么运用口语。以下另说两件事:(一)应否用土话。口语里有许多土话;土话在一个地方现成,在另一个地方就不现成,或甚至完全不懂,所以我们用土话的时候得考虑一下。我们顶好用普通话写文章,少用或不用土话。我们全国都正在进行推广普通话的运动,所以我们写文章也该用普通话。这是我们的一个政治任务。不会说普通话怎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学。
(二)造句。从造句上说,我们也要遵照口语的句法。一般的说,中国话在口头上是简单干脆的,不多用老长老长的句子。我们往往爱犯造长句的毛病,不但念起来不自然,不悦耳,不易懂,而且有把自己也绕胡涂了的危险——自己已绕胡涂,读者就更胡涂了。按照我的经验,我总是先把一句话的意思想全,要是按照这点意思去造句呢,我也许需要一句很长很长的话;于是,我就用口语的句法重新去想,看看用口头上的话能不能说出那点意思,和口头上的话怎样说出那点意思。我往往把一个长句子分成好几个短句来说,既能把意思说明白,而且说得很自然,挺带劲,不拖泥带水。用这个方法造句,写出来的一篇东西虽不能完全是口语,可是大致都能接近口语了。思想尽管深,能用普通的句法说出来,思想就变成谁都能明白的事儿了。
第四章 写透一件事
关于这一项,分三段来说吧:(一)写自己真知道的事,不写自己不十分知道的事。一个学生不写学生的生活,而在报纸上找些婚姻法宣传资料去写,一定写不出什么名堂来。写东西非有生活不可。不管文字多么好,技巧多么高,也写不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是工人,就写工人的生活。
这样,写作范围不就太小了么?只要写得深刻,范围小点没有什么关系。一位伟大的作家的确能够写出许多不同的人物,好多不同的事情,可是咱们现在的目的是先写好一件事,还不能希望马上成为伟大的作家。咱们今天若能好好地写出一篇反映真实的报道,诚诚实实地宣传咱们厂里新找到的窍门,从而传布到全国,推行到全国,咱们的功劳可就真不小!咱们若能就着咱们所知道的一件事,写成个独幕剧,使全厂的或几个厂子的同志们看了戏,都受到感动,增加了生产,咱们也就立了功。不怕写的少,就怕写不好。写出十几句话的一首好歌子,风行全国,到处起很大的鼓舞作用,功劳也不小呵!
(二)抱定一个题目写,不要一会儿一换。初学写作的人往往有这个困难:很高兴地看中了一件事,打算用它写成一篇小说或戏剧。可是,及至一动笔,才写了几句就写不下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有许多不同的原因,其中最常遇见的一个是我们只看见了事情的表面,而没有看见它的根儿,所以写了几句就搁下笔,怪扫兴的。我们不应当这么容易动摇,而应当深入地去挖那件事的根儿,养成我们对事事物物要刨根问底的习惯。我们的责任就是遇见事必去刨根问底。假如我们老满足于事情的表面,看见一件热闹的事,不求甚解,动笔就写,写不出就扫兴,一来二去我们就丢了信心,不想再拿笔了。反之,我们若是抱定刨根问底的态度,我们就会慢慢地体会出来,不管事情多么热闹或多么简单,不过都是表面的现象。赶到咱们挖到事情的根儿上,热闹的事也许原来很简单,简单的事儿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事情的根儿就是问题所在。
找到问题,咱们心里可就透亮多了。呵,原来这件热闹的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问题很简单哪;原来那件简单的事倒并不应当轻视,问题不小呵。这样,咱们就不再被表面的现象迷惑住,也就容易判断出哪个值得写和哪个值不得写,不再冒冒失失地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笔就写,也就减少了因写不出而扫兴灰心的毛病。
一旦找到问题就死不放手,加劲儿挖掘它的根儿,越挖越深,咱们也就越有的写了。呵,昨天老张闹脾气,原来不是因为肝火盛,而是他有个思想问题。什么思想问题呢?他呀不明白“计件工资”的好处。哪一点他不明白呢?他呀不明白工人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您看,当作一个问题看,咱们就能由老张个人闹脾气看到国家利益上去,这不就有好多话可说了么?抱住这个题目挖吧,别放手!
还有,看到了问题就得解决问题。这么一来呀,咱们的文章可就有头有尾,是个整的了。要是只形容了老张闹脾气,当然没有多大意思。光加上两位弟兄拉着他去吃一顿饺子,老张才有了笑容,问题也还没有解决。我们得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可就热闹了。光劝说还不行呀,得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