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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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她醒了,这时她才发现那手绢上还写着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呢。只见那上写道:云官小姐:仆有幸,得睹小姐之芳颜,并对小姐之精湛技艺倾服不已。正当仆翘首盼望能再得一睹芳颜之际,凶信传来,小姐已因抗拒裕禄之兽行,被囚禁于绝境;且欲断小姐之饮食,置小姐于死地。仆闻之,悲愤之情,难于自制,啼嘘流涕,仰问苍天:既降丽质于人世,又何毁之于弱龄。真恨不能手提三尺利剑,斩裕禄老贼于地下。然仆一介寒士,手无缚鸡之力,身乏武士之功,子然一身,孤立无援,欲救小姐出虎口,实比登天难又难。在此叫天不应,叫地不语之际,只能聊备粗食献上,以解小姐燃眉之急。今日食尽,明夜再送,望小姐待之。
一寒士云官一遍又一遍看那信,一边看一边流泪,一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她才赶忙藏起。
这“寒士”要“明夜再送”,但没等明夜,云官就被放出去了。原来那荣禄真的来了,云官得救了!她不但给荣禄唱了戏,还向他哭诉了一场。荣禄表面上斥责她“不许胡说”,暗地里却又向裕禄敲了警钟,使裕禄在一时之间不敢再动手了。
紧接着在京津一带闹起了义和团,他们在天津立拳厂,收会众,反洋人,举义旗。裕禄一下被搅了进去,他先镇压,后顺从,从拔刀相向到跪迎“黄莲圣母”进入天津城,真是瞬息万变,风云难测,置身在这急风暴雨漩涡中的裕禄,再也无心打云官的主意了。云官却乐得逍遥自在,每天在总督府的后花园中读书练功,优游嬉戏,真是从来也没有这样痛快过。
一天,云官忽然在后花园的新建长廊中发现了几行楷书,是题在一幅临摹马远的《踏歌图》上的,那端端正正的楷书竟和那块手绢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那块手绢是一直藏在云官身上的,她见左右无人,忙掏出一对照,真的,一点不错!正是他——那位“一寒士”写的。长廊里还有很多幅画,画上都题着字。云官忙一幅一幅看去,题字有真草隶篆,但无论字形怎么变化云官也认得,都是他写的!他是个画匠?或者是专门给画题字的书生?
云官通过内宅的老嬷嬷打听到了这位“寒士”的情况,原来他叫罗四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画家,他被总督府雇来往长廊上临摹名画和题字,现在长廊完工,他已经离开总督府。在天津,他经常和一个叫妙笔画铺的画匠师傅包揽生意。
于是云官又托老嬷嬷到妙笔画铺去找这位恩人。得回来的消息是罗四维已经下了关东,到奉天城去了,几时回来说不清。
云官见不到罗四维,便天天到那长廊里去看字、看画。从看又发展到学着写,学着画,谁也猜不透她为何对这些书画着了迷。
义和团运动的火焰越烧越旺,终于烧出了一场战争。一九零零年七月十四日,德、日、英、美等八国联军打进了天津城,他们四处放火,八方杀人,使天津城内“积尸数里,高数尺……哀声遍地,火光照天……”
裕禄的总督府被血洗一空,尸横满院,裕禄本人也自杀身亡了。
云官在一群碧眼黄发的洋人追逐中逃出了总督府。她从满街血水满眼火光中又逃出了天津城,在乡村她先是加入到数以万计的逃难者行列里,接着就搭上了一个跑“帘外”唱野台子戏的戏班子。开始她不大敢露真功夫,更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世,她怕再被抓回总督府,落人裕禄的魔掌中,她宁肯沿街乞讨也不愿再回到那老虎嘴边去讨食吃。不久,她听到裕禄自尽的消息,接着又传来荣禄也将被查办的信息。这真像在云官心里搬掉了两块大石头,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自由感。她在戏班里敢说。敢唱、敢做、敢演了,她以她那超群的技艺,出众的俊美,很快地就成了戏班中的台柱。他们戏班围着天津城转了大半年,随着天津商埠码头的恢复和发展,戏班进了城,开始在戏馆子里唱戏了。十七岁的云官恢复了柳云枝的原名,她像一颗彗星一样在天津上空闪起了亮光。她唱戏不但能文能武,而且能写能画。每当遇到戏剧情节中可以写字作画的时候,她就执笔挥毫,当场出彩,使观众面对着那美妙的画幅,惊叹不已,一个才艺双全、美貌无双的名坤伶很快地就震动了京津舞台,尤其当人们听说她就是当年拳打直隶总督的云官以后,又给她的形象涂上了一层灵光,增添了一股侠气,各大戏馆子纷纷拥来,争相礼聘。不久,她就和孙菊仙、汪笑依等一代红伶同台演戏了。
云官在得意的春风吹拂下也没有忘情于罗四维,她不断地托人四处寻找,但却一直没有找到,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便和一个一直追求她、保护她,对她无限忠诚的武生柳月楼结婚了。
两柳成一家,云官除了有一位知冷知热的好女婿之外,身旁还多了一名形影不离的卫士。柳月楼的武功是遐尔闻名,任人皆知的。
在两柳成一家的一年以后,罗四维回到了天津。他是从奉天城又辗转南下,在南方游览了名山大川以后才回来的。一到天津,就被云官找到了。云官和柳月楼双双把他请到家中,云官拿出那块题字的手帕,流着泪诉说了自己那感念之情。当他们夫妻知道罗四维虽已年近三十却是只身一人浪荡江湖的时候,就请罗四维搬到他们家来住,他们家新买了一所小楼,住处十分宽绰。但是罗四维却坚决不肯。
罗四维人没有搬来,心却和他们跳在一起了,他白天是柳家的座上客,晚上是柳云枝的忠实观众,只要有柳云枝的戏,他便风雨无阻,一定到场。没过多久,三个人就成了莫逆之交。云官管罗四维叫大哥,罗四维管云官叫云娘。柳月楼更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柳云枝的恩人便是他的恩人,他对罗四维像对亲哥哥一样赤诚。但这两个男人对柳云枝的感情性质又完全不同,一个是夫妻间的恩爱;二个是情同手足的友爱。他们之间在这上的界限划得像径水和渭水一样分明,决没有一点过线的地方。了解他们的人都不禁为之赞叹,称他们为“风尘三侠”。不了解的人便吹出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他们耳朵里也一笑置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过一个时期也就烟消云散了。
云官和月楼结婚三年,也没生一个小孩。到这年夏天,云官怀孕了,两口子都特别高兴。云官准备很快就封箱不唱了。恰在这时候,一件事情发生了:新上任的镇台大人要看云官的戏,清云官到镇台府去唱堂会。
这个镇台是庆亲王奕动的侄子,是个比裕禄还坏的淫棍,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总要想法弄到手里,以满足他的兽欲。这情况云官夫妻是知道的,所以执意不肯前去,镇台府的总管亲自跑来连请三次,都被回绝了。这时戏班班主和戏馆子老板都吃不住劲了,他们轮番劝说,一定让云官去“应付”一下。最后,云官和他们吵翻了,声明立即和柳月楼退出戏班,离开天津,远走他乡。
云官说了就办,她和柳月楼、罗四维商量决定:把住处封好,立即出关,到奉天住上一年两载,等云官生完小孩,再作定夺。
第二天傍晚,云官和月楼正从家里往戏馆子走,迎面来了一队绿营兵,为首的是一个全副甲胄的营千总,他除了挎着一把鬼头腰刀之外,腰上还别着一支“单出子”手枪,他后边跟着四个勇员巴图鲁。这一队人雄赳赳地直奔云官和月楼走来,两人忙往路旁一闪,这时他们发现:在队伍后边还跟着一台蓝驼呢小轿,轿旁走着一个身穿花云纱马褂,手拿一柄小折扇的中年人。云官和月楼一见此人,不由得一愣神:这是镇台府的总管,三清云官都是此人出马,这回莫非是……
这时那个总管也发现二柳了,他对着云官一呲牙,然后向前边大喝一声:“停!”
营千总回身直望总管,总管一指云官,说了声:“这就是,快围住!”
营千总哗一下扯出腰刀,一声令下,绿营兵倏一下向云官和月楼围来。他们二人忙往后一退,背靠在一堵大墙上,横眉直对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大兵。大兵让开一条窄路,千总和四个巴图鲁拥着总管走近前来。他们刚一露面,云官就直指他们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要行抢吗?”
总管皮笑肉不笑地一抱双拳说:“不敢,不敢。在下奉镇台将军之命,特意第四次来请柳老板去唱堂会。”
云官一声冷笑,一指周围的大兵说:“唱堂会有这样请的吗2 ”
“前三次在下连一个巴图鲁都没带,可是柳老板不肯赏脸。这回我们也是先礼后兵。柳老板如果马上上轿,我们就以礼相待……”
云官柳眉一竖说:“如果不上轿呢?”
“嘿嘿,那我们可就要对不起了。”总管回手一指巴图鲁说,“看着没有,捆人的绳子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总管手指处,两条绳子扔在云宫脚下。
这时只见柳月楼一声冷笑说:“你们想用两条麻绳吓住柳云官吗?柳云官是从龙潭虎穴里闯出来的,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乌合之众,还不够我柳月楼一个人收拾的。”
总管一听也报之以冷笑说:“柳老板的英名轶事在下早有耳闻。我们将军就是因为这个老要见识见识这位贞节烈女,开开洋荤,看看这个只许柳、罗两个男人玩的女戏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云官疾如闪电般地一纵身就跳到他面前,手一挥,“啪”一个大嘴巴,下边一抬腿,一脚端在他小肚子上。他“妈呀”一声栽倒在地,手捂着小肚子满地翻滚起来。
这一下就乱了套。千总挥刀高喊:“抓人哪!快上啊!”
巴图鲁和绿营兵齐声呐喊着扑向二人。他们自以为人多势众,可以手到擒来。哪知只几个照面,就被柳月楼和云官打倒了一面子。二人就势跳出重围,互相一拉,撒腿就跑。
巴图鲁和绿营兵紧紧追赶。
总管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