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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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单在香榭里吃的第一顿饭,让我和金洙大开眼界。她看上去和柴禾棍儿差不多粗细,却好像长了一个比牛还大的胃。大人们一不留神,小单就用手抓着饭往嘴里塞。我把这事儿告诉了银吉,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杀鸡时银吉让人留下了苦胆,她只要有空,就提拎着小单后背上的衣服把她抓进药房,把小单酷似鸡爪的双手摁在苦胆汁里泡上一会儿。
我们很快就发现小单很爱生气,她生气时用力地瞪着眼睛,有时,会瞪到两个黑眼珠同时朝着鼻梁凑近。这可让我和金洙高兴坏了,小单不生气时,我们也千方百计地惹她生气。
有两次,我们在小单的饭碗里掺上了白沙子,她吃饭时总是特别着急,恨不能把脸埋进饭碗里,根本不往饭碗里细看。第一次吃到掺沙子的饭时,她把满嘴的饭吐了出来,弄脏了吃饭前餐室里刚擦好的草席,在厨房干活的一个仆人拎着她的耳朵把她臭骂了一顿。第二次,沙子把小单的牙龈硌出了血,她很没记性地又把嘴里嚼的东西吐了出来,银吉刚好端着酱汤过来,扬手给了小单两巴掌,打完才发现她出血了。
“怎么回事儿?”银吉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打的?”
“他们在饭里下毒。”小单用手背擦血,另一只手指着我和金洙。
银吉看了看小单的饭碗,目光严厉地打量着我和金洙。
“不是毒,是沙子。”我轻声说。
“以后再做这种混帐事儿,”银吉在我和金洙的脸上各拍了一下,“我就用火钳子把你们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掀掉。”
我和金洙捂着脸嘻嘻笑。
小单瞪着我们,两只眼珠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对到了一起。她的头发还没长到能扎起来,脑袋看上去像是个乱线球,虽然每天早晚洗脸一次,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黑乎乎的。小单就像一个好玩儿的怪物,想不对她发笑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小单没有自己的衣裳,银吉拿我的旧衣裳给她穿。她刚把一件衣服穿上,我就对她说,“这件我要自己穿的。”等她换了一件,我又说,“这件我也要自己穿的”,每天早晨,我都让她换上十套八套衣服才肯罢休。有一次小单被我惹急了,把脱下来的衣服摔到我面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我们家有好多中国丝绸做的衣服,我整天躺在那些丝绸里面睡觉。”
显然,我没回答上来的这句话让小单很得意。此后我和金洙一捉弄她,她就拿“中国丝绸”来反驳我们。
有一次在餐室里,她说这句话时被教我们读书的凤周先生听到了,凤周先生板起脸来,喝斥了她:“你们家的中国丝绸是偷来的,你非但不感到羞耻,还用这么洋洋得意的口气到处卖弄,真是寡廉鲜耻。”
“什么叫寡廉鲜耻?”我问凤周先生。
“就是不知羞愧,”凤周先生哼一声,然后喝起了酒,“不要脸面。”
我和金洙一起笑了,然后转过脸来看着小单。
“不知羞愧。”我说。
“不要脸面。”金洙说。
然后我们一起跟小单扮鬼脸,“寡廉鲜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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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小单(3)
那天,小单收拾凤周先生吃完饭的碗筷时,把一桌面的瓷碗盘全都砸碎了,银吉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衣服领子把小单捉到餐室门口的庭院里,用捶衣服用的棒棰打了她的屁股。
小单尖利的哭叫声回荡在香榭。
“以后还敢不敢了?”银吉打上一会儿,就停下手来问小单。
“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全都毒死。”小单语气恶狠狠的,每次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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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吉去找香夫人,要把小单卖到花阁里去。
“她是耍孩子脾气呢。”香夫人笑了。
“你没看到她当时的眼神儿,简直和官府告示上那个人的眼神儿一模一样——”银吉犹豫地说。
“跟着那样的父亲过日子,性情暴烈些是难免的。”香夫人笑了,“这孩子是块冰,在这里呆久了,自然会化成水。”
香夫人让人找来一个裁缝,买了几匹布给小单做了几套新衣服。我和金洙在门口站了半天,香夫人好像压根儿没瞧见我们似的。
“小单以后会长成俊俏的女子,”香夫人对裁缝说。
更让我们难受的是,她还用很亲切的语气问小单,“你想学绣花吗?”
小单点点头,她使那么大的劲儿,我们都担心她会把她的头从脖子上甩掉。
除了学绣花,小单还有权在厨房里跟着大人学任何她想学的事情,新年前做芝麻糖那几天,从厨房那边传来香甜的气息,吃午饭时,小单的手上沾着糯米面,身上带着蜜蜂的味道,端着刚蒸熟的药味小点心去请凤周先生品尝,经过我和金洙面前时,她假装没瞧见我们。
下午在书房里读书时,金洙哭了。
“香夫人不喜欢我们了,她只喜欢小单。”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随口说道。
“你真是个傻瓜啊。”金洙气乎乎地瞪着我,好像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你等着吧,很快我们就要被小单用扫帚扫出香榭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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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凤周先生(1)
凤周先生
凤周先生被香夫人接进香榭里来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是南原府妇孺皆知的败家子,十八岁的时候,他还拥有几十间房和一幢讲究的套院,娶了一个七品文官的女儿,他的妻子病恹恹的,据说长得极美,结婚不到两年就过世了。
妻子过世后,凤周前后共参加了九次朝廷科考,每次一进入给考生准备的单间,看着四周白花花的墙壁,他的脑子里就变得一片花白。他对着白花花的纸枯坐着,无法相信当官的意义就是在那上面写满汉字。第一次科考三天内他交了三张白卷,接下来的八次也是这样。
第九次科考落榜后,凤周把应试时用过的书聚拢到一处,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很认真地给父母上了香。他们在世时有两样心事,一是巴望着儿子能出人头地,二是希望出人头地的儿子能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办花甲寿筵。这两样想法在凤周参加第九次科考时,随着一场急症落了空。
凤周是个孝子,父母在堂时,他从不做忤逆父母心愿的事情。娶妻也好,科考也好,他完全是按照双亲的意见去做的。两位老人过世后,凤周认为生活的大门真正对自己敞开了,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几箱子闲书住到了天音楼里。
凤周像挂花牌的艺伎一样,在天音楼里单独有一间房,吃住都有人侍候。没有哪个地方能比花阁更对他的胃口了。白天寂静异常,读书著述不会受到丝毫的干扰。夜晚灯红酒绿,歌伎舞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蝴蝶一般在花阁里四处纷飞。凤周躺在枕头上,闻着空气中流动的各种各样的香气,侧耳听着有琴声伴奏的俚曲小调,女子们娇滴滴的言笑声和他只隔着一层苔纸,多年的失眠症竟然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治而愈了。
凤周早在少年时已有博学多才的名声,诗文方面颇有造诣,治学上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经常有仰慕者从外地赶来拜访他。凤周待人素来友善,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得更加用心,日间好茶好酒侍候,入夜以后,还要把花阁里最当红的歌伎舞伎包下来,陪客人尽欢。他的豪放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日都高朋满座。
这样的风流日子凤周一过就是十年,家产耗空后,天音楼的鸨儿拿出自家人不见外的态度,对凤周说他可以留下来做更夫,结果被凤周一巴掌扇过去打掉了两颗牙。
“你这个老贱人,竟敢对一个贵族说出这样失礼的话来。”
凤周离开天音楼时,把书箱直接拉到了流花酒肆,就像在天音楼里他有间房一样,他在酒肆里也专门开了一张桌子。除了睡觉以外,他所有的生活都挪到流花酒肆里过起来了。
酒肆里声音喧哗,每天都要发生酒鬼们破口对骂或者打成一团的事情,凤周在这样的环境里,照旧过着怡然自得的日子。他的衣服总是一天一换,即使喝得烂醉如泥帽子也仍然在头上戴得端端正正。在他的桌子上除酒菜以外,同时还摆着书籍笔墨。
有一个好事的酒客喝醉后,摇晃着走到凤周的桌前,拍着桌子教训他说,“一个贵族,居然把日子过的比泡菜还要穷酸,换了我肯定会一头撞死的。”
“贵族的想法和平民是不同的,”凤周气定神闲地回答,手上正写着的时调并未因有人打扰而停下来,“一头撞死可不是体面的死法。”
“大家都知道你的房子全卖光了,”酒客哼了一声,“你活着都没有地方住,还讲什么死法体面不体面的?!”
“我正是因为想到人死以后反正都要埋在地底下,”凤周笑了,“才决定卖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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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周没有了房子,衣物也卖得差不多了,人还活得挺健康。他的情绪也好得很,惟一一次发脾气是因为有人向他建议,他可以给人在扇子上题诗作画,挣点儿散碎银子糊口。后来,凤周眼看着连流花酒肆的桌子也快要保不住了,香夫人派人来请他去香榭给孩子们做先生。
这样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却被凤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请你转告香夫人,”凤周对送信的车夫说,“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到贵府充任先生之职,请她另觅良才。”
凤周的姿态让酒客们刮目相看,流花酒肆的老板也破例让凤周的桌子再保留十天。
“你总是说自己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