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长公主-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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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渐渐急促,犹如暴风骤雨,又似惊涛拍浪,隐有金铁愤鸣之声,气势磅礴,雄风烈烈,独孤晟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战场上,从前金戈铁马种种掠过,最艰难的时候,却是他最不孤单的时候,那时候雄心万丈,那时候俾睨天下,要开疆拓土,要万世伟业,那时候,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并肩而立……
一曲将军令奏完,却自然而然的接上了碧海潮声曲,潮声缓缓,宛如经年战毕,英雄归隐,高山流水,深谷走云,深草闲花……
曲终收拨之际,天阙沉沉,长夜未央,阿蘅转过头看独孤晟闭着双眼已经沉沉睡去,她轻轻放了那琴,出去招了内侍进来服侍,自回了宫。
天亮的时候,独孤晟发现数日难以入眠的他居然沉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个美梦,梦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在征程中,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一切都还来得及。
梦有多好,醒起来的时候就有多断肠。
之后好像病还是渐渐好了起来,皇上身体壮健,太后又盯得紧,御医们个个如临大敌,内侍们更是小心翼翼。
阿蘅只是微微笑,时间会抹平一切,不就是痛一阵么,总会过去的。
渐渐日子又恢复寻常,阿蘅依然有空出宫解闷,却经常“恰巧”遇上定北侯请顾旷去赏花、听曲儿……
之后崔华辰给她重新修订了一份严格的武艺训练课程,每一日都排得满满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从前的武艺就是崔华辰天天督着练出来的,如今又回到幼时的状态,崔华辰是个很严厉的人,检查了她的武艺进度后满脸不悦:“你看你练的什么?既然要练就练到最好,要不就索性别练,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用?”阿蘅不得不将自己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武艺上,几乎每一天都在极限的疲劳中入睡。
日子这般一日一日的过下去,独孤晟那边却开始频繁出入寺庙,陪太后礼佛,自己亲去礼佛,请得道高僧到京城讲经。
崔华辰暗地对阿蘅嗤笑道:“想是要修来世了。”
阿蘅一口酒呛着了,简直哭笑不得。
隆福太后自己笃信佛,却对独孤晟这样的举止不安起来,一日阿蘅中午去慈懿殿给太后选衣服样子,后来困了便在那儿耳房歇息了一下,小憩起来去找隆福太后,却听到隆福太后和独孤晟在说话:“六宫诸妃,这些日子,你竟无一宠幸,皇上您膝下尤虚……皇后的位子空着也不是个办法……”
独孤晟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后,朕不会再立后了。”
隆福太后呆了呆,独孤晟仿佛强调一般的又道:“朕的皇后,只会是崔华仪一人。”
隆福太后半晌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随皇上高兴吧,将来不拘哪个妃子生下皇儿,记在皇后名下为嫡子也成,如今后宫的几个妃嫔都还是刚开国那会儿定下来的,皇上想必是没有看得上的,哀家看还是选秀吧。”
独孤晟却淡淡道:“不必选秀了……朕打算遣散六宫。”
隆福太后失声道:“你说什么!”
独孤晟淡淡道:“再过一段时间,朕会受戒,在宫里做在家居士,茹素守戒,六宫宫妃未受宠幸的疑虑遣散回家,受过宠幸的听其改嫁。”
隆福太后断然喝道:“皇上您是病糊涂了么!”
独孤晟沉声道:“母后,朕意已决,若不是为了母后,为了这天下还没有后继者,朕恨不得此身已死,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朕已下了旨意,召秦王回京,他也年满十六了,若是可教,朕将来便立他为太子,若是不可教,则赐婚,在他儿子中觅适者立之。”
隆福太后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哭泣声,独孤晟也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秦王是大哥的儿子,传给他也没什么不对的,母后也不要太难过,您就当儿子患了病,生不了孩子了吧……”
隆福太后哭声越发大起来,独孤晟却大步走出了房间。
阿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耳房里头,看香炉上烟袅袅而起,浓淡卷舒。
阿蘅想,何至于到这一步呢。
但是即使是这样,独孤晟,我们也回不了头了。
☆、23 秦王
秦王独孤泓果然很快从封地进了京,独孤家的相貌一贯是好的,也因此阿蘅的好相貌让人完全没有怀疑过她的血缘。秦王也算得上是个翩翩美少年,姿容清俊,脾气看上去十分温厚,独孤晟接见了他,问了些平日里的功课进度、喜好外便道:“太后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分外想念先秦王,朕于是便传你进京陪陪他,朕已让人收拾出英华殿来,你且住在那里,每日有空陪陪太后,不过功课也不可落下,朕已择了几个大儒替你上课,御书房这边我已让人收拾了房间出来,不可懈怠了,我每日是要考问的。”
独孤泓唯唯称喏,独孤晟虽然有些遗憾他身上气魄稍嫌不足,却也知道若是守成,这样仁厚的皇帝是得臣子们的喜欢拥护的,只一样,就怕性子太软善容易被臣子们辖制住了,因此并不肯说白了,只说是让他陪太后,一边却又吩咐礼部列出秦王王妃人选名单来。
见过独孤晟后,独孤泓自然又去拜见了隆福太后,太后见着他长得容貌清隽,又有几分大儿子的相貌在,又喜又悲,她年纪大了,自是希望儿孙都在身边,独孤家本就没剩下几个了,只是独孤泓毕竟是长子的儿子,身份敏感,为恐独孤晟心里生分,她从来没有开口提过,反而是主动提出让独孤泓早早去了封地,一辈子富贵无忧,如今几年不见,再见之前那青涩的孩子已长成如此秀挺少年,如何不喜,然而一想到这却是独孤晟不肯再生子换来的,世事不得双全,又越发辛酸。牵着独孤泓的手问了又问,又命人去叫了阿蘅来见面,晚间独孤晟专程过来陪着隆福太后、阿蘅和独孤泓一同吃了晚膳,到底让隆福太后宽了宽心。
然而到了晚间,打发了阿蘅和独孤泓走,隆福太后还是摒退了众人对独孤晟道:“立秦王为太子一事切切不可外泄,更不可太刻意了让人看出,打发妃子的事情更是要谨慎,徐徐图之,稳妥为上,不可让他生了妄心,将来若有个万一,倒白白多了怨怼之情,亲戚生隙。”
独孤晟道:“儿子知道的,只说是来陪陪您的。”
隆福太后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哀家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寡妇,每天夜里都会将一百枚铜钱抛洒在屋里,然后一枚一枚的找,等全找到,差不多也就天亮了,后来轮到哀家做了寡妇……才知道这数铜钱是什么滋味,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母后么?”
独孤晟沉默了半晌道:“是儿子的错……不过,儿子如今也很想找一百枚铜钱来打发漫漫长夜。”
隆福太后也沉默了,最后低声道:“独孤家净出这样的痴情……当年你父亲待我,也算得上一心一意,也因此这余下的岁月,我想着他曾经待我如珠似宝,我就觉得好好的活下去,看着你们长大,就对得起他曾经待我的一片真心了。”
独孤晟不说话,半晌才涩然道:“是朕……有眼无珠……没有好好珍惜……如今来不及了……”
隆福太后心知哀兵政策已用不上,如今唯有缓缓图之,徐徐说服,把时间拖长,兴许哪一日他自己松动了也未可知,一边岔开说了些别的话题,却是想起阿蘅的及笄礼就要到了,便和独孤晟说起阿蘅的及笄礼的操办来。
独孤晟想起阿蘅一转眼也快要嫁出去了,不免有些惆怅,当年崔华仪从路边拾了她回来的时候,哭声细弱,像小猫的叫声一样……不过有阿蘅的及笄礼操心,秦王又进了京侍奉膝下,想必隆福太后宽心一些,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蘅只知这些日子隆福太后整天遣人来叫她去看各种衣服料子、式样,又紧着替她选宝石打首饰,她有些恍惚,自己当真就这般在琐琐碎碎的平淡日子中,等待出嫁,相夫教子,然后,过完这一辈子么?
这日原是琴课,没想到琴师却因临时病了告假,几个伴读犹如白白得了假一般喜不自胜,都眼巴巴地看着阿蘅看怎么安排去耍一耍轻松轻松。黎珑和顾微一贯好静还罢了,穆婉玉却是撺掇道:“听说公主也时常骑马,宫里也有猎场,今儿天气还好,不如公主带我们一起去畅快畅快?”
阿蘅一向看她们如同小辈一般,很是随和,笑道:“也好。”一边过来让内侍吩咐李星望去猎场那边伺候,准备几匹脾气好的马让几位小姐耍子,一边又派人去取几套骑装来备着。
几个豆蔻少女衣着华丽,言笑晏晏一路行去,待到了猎场那边,却是看到场中两骑一前一后在驰骋,远远看去,头前那一人玄色锦袍上五爪金龙,腰杆笔挺,正是独孤晟,后一人宝蓝骑服,虽骑在马上,却仪态潇洒,似是郊外御马而游。
独孤晟看到她们过来,已是转了马带了人过来,原来居然是带着独孤泓在骑马,阿蘅上前施礼,几个伴读慌慌张张地下跪见礼,独孤晟脸上剑眉紧皱,挺立的鼻翼下唇线冰冷而清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霸气和冷傲,看到阿蘅脸上微微缓和道:“不必拘泥,一起玩着吧。”一边又转头看了看独孤泓,心中一动,心想这几个伴读也是太后千挑万选的闺秀,想必资质都不差,若是能有与独孤泓合得来的倒是便宜,反正阿蘅及笄后便要筹备出嫁的事情,到时候这些伴读也要遣出去了。
一边想着一边心里做了决定便说道:“难得长公主过来,秦王便在这里陪你皇姑姑骑马散散心,朕过那边去射一会儿箭便要回去了。”
独孤泓连忙下了马应了,一边转头对阿蘅道:“几个伴读看他彬彬有礼,身上无一丝骄矜之气,早已心生好感,连忙一一过来见礼通名。
却看独孤晟转马却是往猎场另一头的箭靶纵马而去,远远只看到他平展了手臂挽弓射箭,手中那巨弓臂如弦月、漆黑古朴,拉满后腰身自然往后略仰,现出了充满力度的曲线,箭如流星,射完后退弓收弦,动作利落矫健,衣袂翻飞,座下纯黑骏马高高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