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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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打了个冷颤,连地上那唯一的武器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躲远了些。
李长安却没有追上去,只是呆呆站在门口,定定看着房中。
这间房大抵就是这帮贼人的屠宰场了吧。
房梁上悬挂着许多铁钩,铁钩上挂着些人的躯干和肢体,在空气中微微摇晃,有的甚至还滴着血。而在墙边,用石头和门板铺成一个台子上,台子上放着一具胸腔到腹部俱被剥开的尸体,尸体上某些部位已经不翼而飞。而在尸体旁,还放着一个大木盆,盆子里盛满了肠子、心、肝、脾、肺、肾
良久,李长安才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孙仲,一字一句说道:
“死有余辜,罪无可恕!”
说罢,将地上的猎刀一脚踢还给孙仲。
那孙仲没有趁势捡起这聊胜于无的防身武器,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容扭曲而怪异,好似把恐惧、惊讶、愤怒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在暗淡的光线下,辨认不清究竟含着多少种,只听着他的声音尖厉得歇斯底里。
“原来你来杀我们,就是因为我们吃人?”
他的声音蓦地拔高,语速更加急促。
“罪无可恕?吃人算个什么罪?吃这么点儿人算个什么罪?”
“当年,‘人屠子’领着兄弟们围菜州,一围就围了大半年,城里城外粮食都吃完了。粮食吃完了,仗还是要继续打。你说怎么着?”
孙仲裂开嘴,露出稀疏惨白的牙齿。
“咱们围城的,就吃城外的人;守城的官军,就吃城里的人。这一场打下来,好的么,菜州人都被我们给吃绝种了。”
他嘻嘻笑着。
“道士,你想杀吃人的人,那就去杀呀,城里城外加起来也有个十来万。你有本事,一个个逮出来,都杀了呀!”
这孙仲说着说着,瞧得李长安的神色略有变化,心头一喜,以为有了生机,还待摇动口舌。
“这乱世,弱的不就是给强的吃”
忽的。
剑光旋起旋灭,孙仲的头颅冲天而起,正落在那木盆中。
“废话连篇!”
李长安撩起袍角,擦拭起剑上血污。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父,听你这么多遗言?”
他收剑归鞘,瞧了一眼满屋的碎尸,喟然叹息。
说得也没错,道士确实是个没大本事的道士。在这风雨飘摇、妖魔横行的乱世,哪里又管得了许多。只是且行眼前善,且诛当前恶罢了。
他摇摇头,正要解下铁钩上的碎尸,把这些已分不出你我的受害者埋葬。忽的神色一动,耳边似乎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救救”
还有活人?!
李长安猛地转头,冲向声音来源方向,却是铁钩上倒挂着的一个汉子。
他遍体鳞伤,看伤口似乎是被小刀活活割下来的,一截手臂已被连根斩断,锋利的钩子贯入皮肉,将其倒悬起来,一个木盆放在下面,已经接了大半盆的血。
这男人居然还活着?!
李长安小心翼翼将其解下来,正要开口询问伤势。
这男人却突然挣开李长安,跳将起来冲向了墙边。
“你”
道士正疑惑间,他却已经扒开墙边杂物,露出一个小门,一弯腰就急匆匆钻了进去。
这房子居然还有隔间?
李长安赶紧跟上。进门后,他抬头打量,这隔间并不大,但里面却绑着许多妇孺儿童。那男子嘴里碎碎念叨着,不停在人堆里翻找,鲜血从他遍身的伤口中涌出,只要稍稍驻足,便能积下一滩血水。
李长安张了张嘴,最终却没阻止他,只是去为其他人解开捆绑。
然而,他的心却越来越凉。
这些妇人和孩子全都死了!
“没有,没有,不在这,不在这”
男人无力跪倒在地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在房内巡回,神色凄惨无助,忽的,定在了一旁的李长安身上。他眼中猛地绽出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道长,道长!”
他没有站起来,也许是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他膝行着往李长安挪过去,在地上拖出两条血轨。
“见过我的娃么?这么高一点,脸圆圆的。”
男人慌慌张笔画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指着额头,
“对对!这里还有一颗痣。”
额头?痣?
李长安伸出去扶男人的手停在了半空。
男人的脸上先是期待,尔后变得愕然,最后成了惨然。
他身体摇晃几下,用手撑住地面没有倒下,过了一阵才慢慢又开口说道:
“道长慈悲,能帮小人一个忙么?”
李长安赶紧回道:“你请说。”
“小人姓毛名丰年,是山下下河村人士,因近来兵灾,为保住我家的香火,带着妻子进山避难,谁知”
毛丰年的话在这里停顿下来,脸上不见悲戚,只是一片麻木。
“劳烦道长为我少个口信,就说”
他匍匐摆下。
“孩儿不孝啊!”
“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李长安把他扶起,为他合上了双眼。
第六十一章村宴()
大抵是酉时。
短发的道士独自行在荒草萋萋的村道上。
夕阳斜照昏沉,红色的霞光弥漫在天地的边沿。
歇息一宿,今晨草草埋葬了尸体,便下山去寻那村庄,路上也没瞧着几个能喘气的,一路弯弯绕绕,不注意便到了这个时刻。
妖魔鬼怪开始活跃的时刻。
日本人好像管这叫“逢魔时”。哎,不过是昼夜交替,魑魅苏醒罢了。
李长安停下脚步。
前方的道路上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下河村”。
到了么?
仔细打量这石碑,底座是个龟身蛇尾的玄武,碑上绑着许多绳索,绳索上又挂着绘满符咒的红布。
这是一座“镇碑”,在这妖魔横行的世上,许多村落都有类似的东西,用于阻挡某些弱小的妖魔鬼怪。这与拜城隍、土地类似,四时祭拜即可。
可座镇碑上的香烛却早已燃尽,只剩下些竹签插在软泥一样的香灰里。
李长安收回目光,转而环顾周边田野。
田地里无人劳作,野草竞生,将零散的作物掩盖。在道路的尽头,一座小村庄躺在夕阳的余光里,不见炊烟,寂静无声。
他忽然对此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越靠近这村子,村子的荒弊就愈加明显。
别说人烟踪迹,就是鸡鸣犬吠也无。
李长安在村子入口站定,有些迟疑。
“哦!贵客终于到了!”
忽的,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李长安循声看去,却是村口的老隗树下,转出一个老人。
贵客?我么?
李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抱拳作稽。
“老丈是?”
老人还礼说道:“小老儿是这村中里正,在这里恭候道长多时了!”
“我等早已备下宴席,为道长接风洗尘,请跟我来吧。”
说着,他伸手前引。手从衣袖中探出来,却又很快被他捉住衣袖掩盖起来,惊鸿一瞥间,李长安瞧着他手背上尽是红肿起泡,这是烫伤?
就这么一阵功夫,太阳已然沉入西山,只剩下些霞光还滞留在西天。时日不早,李长安干脆跟了上去,倒是要看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谁知,一进村子,这老人却忽然拍手大叫。
“大伙还不快来拜见贵客。”
话音方落,各个村舍里忽然涌出许多村民来。
他们携老扶幼,与李长安一一拜见。
“小人叫毛武”
“小人叫毛陆”
古怪的是,他们非得一个个给介绍得清楚,好似生怕道士落下任何一人。
道士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见此只得一一回应。
期间,李长安瞧见这帮村民无论老幼,手背上都有被烧伤的痕迹,严重的甚至已然溃烂。然而,无暇问询,就被更多的礼敬问候给淹没。
他还有些昏头转向,一不注意,又被拉到一个大院子,院前有一大屋,房檐伸展得远。老者拉着李长安在檐下坐着,不多时,便来人摆上两个矮桌子,老者拉着李长安一同坐下。
接着,人群川流不息,许多桌子在院中规整排列,又奉上瓜果酒肉,人们次序入座。
待回过神来,只瞧得院中人声鼎沸,男女老少丝毫不避嫌,混杂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觥筹交错。又有几个小儿在追逐嬉戏,引得大人们轻声呵斥。
竟然是摆开了一场村宴。
李长安偏头去看那老者,老者瞧着院中小儿,笑得白胡子轻颤,举起酒壶自饮自酌。
再看他桌上,与院中其他桌上一般,供给丰足。唯独李长安这个坐在最上首的,桌上冷冷清清,唯独一尊酒壶一个酒杯。
他也不恼火,只是揭开壶盖,放在鼻下闻了闻,不是酒,却是白水。
忽然。
耳边的喧嚣声突兀停止,李长安抬起头。
夜风拨开浮云,露出残月撒下清辉。
凄凄月色下,宴中无有活人,满座无头腐尸而已。
“道长莫要误会,我等不是作祟。”
月光被屋檐遮住,照不到这老者身上,故此他还维持着一副活人的样子。他见着李长安神色冷漠,手已经扶上了剑柄,赶紧解释道。
说完,他拍了拍手。腐尸堆里钻出一个汉子,这汉子与腐尸不同,头颅还好好呆在脖颈上,只是浑身血液浸透了外衣,想必同样是鬼类。
他走到庭中,直挺挺就朝李长安跪了下来。
“见过恩公,多谢恩公为我妻儿下葬。”
男子抬起头来,却是李长安亲手葬下的毛丰年。见此,李长安的神色缓和了些,问道:
“何时回来的。”
“就在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