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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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上了实地,老兵这一口气才总算松懈下来。
“多亏了道长,不然老朽必为那‘江伥’所害。”
“同舟共济而已,当不得。”
道人摆了摆手。
“况且,我这里还有件事要麻烦老丈哩。”
眼瞧天光放晴,那道人解下了蓑衣,摘下了斗笠,却露出了一头和尚般的短发。
道人或者说李长安,冲着老兵拱手一礼。
“适才听得老丈家在潇水城边。”
“实不相瞒,贫道此行便是去潇水,正愁无人指路。”
“老丈若是不嫌弃,可否捎带贫道一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经过河上那一遭,老兵哪里还不知道,这道人虽年纪轻轻,但却不是凡俗之辈,是身怀异术的修士,所以态度难免恭敬而拘谨。
但随着离家越来越近。
老兵整个人都被回家的紧张、雀跃所充满,那点拘谨早就不见了,只逮着李长安,一路絮絮叨叨。
说着故乡的风物,故乡的人土,村前的溪流,村后的稻田,还有年少时候的荒唐事,以及不知是否在世的旧友颠三倒四的,脑子里冒出什么就说什么,还一个劲儿地邀请李长安去他家做客。
可真到了故乡。
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村。
他却徘徊着不敢靠近。
一会儿问衣着有没有不得体,一会儿问发髻是否散乱。就在道士以为他终于摁下紧张,他又慌张问道:这身兵甲会不会吓到乡邻?
可旋即,他又自嘲着笑道:“孑然一身,又哪里来的衣物更换呢?再说已然衰朽成这幅模样,又能吓到谁呢?”
他深吸了口一起,满怀着期待与忐忑,终于往村子走去。
李长安落在了后面,打量着这个村子。
山间的雾气散得慢,临近中午,还是烟笼雾罩的模样。
村子的一应人物都蒙在雾气当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远远望去,好似些孤魂野鬼飘荡在海市蜃楼中。
李长安摇了摇头,牵着大青驴,跟了上去。
第三章 孤村()
少年离家,老朽得归。其中心境,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兵久久站在村口,目光满是怅然。
若是年纪折半,他还能率性一回,高呼着故友亲朋的名字,大步奔往家门。
可惜,此身已是耄耋之年,故园早已物是人非。最怕呼唤之人,早已天人永隔;奔向的家,也已然荒废倾颓。
他只能以满含着犹疑、探究、希冀的目光,打量着村子,打量着这雾气笼罩中的一草一木。
大抵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只不过,西家的园子大了一圈,东家的枣树高了一些。
依旧见得,男人们扛着农具说笑而过,女人们聚在角落谈些家长里短,几个孩童从雾气里钻出来,又打闹着钻进巷子去,留下一连串的嬉笑声。
他的目光徘徊着,忽而停留在村口的一个老人身上。
“阿黄?”
老兵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是你么?阿黄!”
可这老头好像有点耳背,老兵一连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
只走到眼前,面当着面,老头浑浊的眸子才有了几分神采,终于注意到了眼前人。
“大郎?”
老头含糊的声音好似梦呓。
“严家大郎。”
老兵连连点头。一时间,两个老头竟然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的意思,大抵没想到对方都还活着吧。
两人叙了一段旧情。
老兵迟疑了一阵,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忐忑万分的问题。
“我家里人还在么?”
老头听了,却是欲言又止,沉默着指向了村子深处。
在那里,雾气稀薄的地方,累累松柏苍翠欲滴。
一片郁郁的松柏林中。
老兵无言地伫立在一排墓碑当前。
许久。
他才指着其中两座石碑说道:
“这是家父与家母。”
“我离家之时,他们正当壮年。我总说,我都已经垂垂老朽,两老想必也辞世多年,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在床头尽一份孝心,在生前见上最后一面。但心底里,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当我回到家里时,会不会有两个比我这老朽更加老朽的人在等着我呢?两老平日里惯爱积德行善,未必不能长命百岁。”
说完,摇头失笑,好似在笑自己的“贪得无厌”。他走了几步,又指着另外两座墓碑说道:
“这是舍弟夫妇。”
“我离家从军之时,舍弟还是垂髫小儿,一天到晚总爱追着羊家的丫头转,没成想还真成了夫妇。我那时候总爱拿这事儿逗他,不过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我与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我以前总是想,要是我能回家,唯一认得我的亲人,大概也只有这个弟弟了吧。没成想”
话语徒然化作一声叹息。
他又转到下一座墓碑当前。
“这是我那未曾谋面的侄儿。”
“泾原兵变之时,我随军北上靖难。那时,我与家人的音信尚未断绝,舍弟托人为我送来喜讯,说我严家后继有人,弟媳生下了一个侄儿。我当时还特意买了一面拨浪鼓,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将鼓送于侄儿作周岁礼。谁知,这一去,就是辗转半生。”
他注视着墓碑,上边长满了青苔,字迹也因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模糊许多,看起来,比先前几座都要残旧。
“我原想着,我都已然老朽,侄儿也已然长大成人,这鼓也就送不出了,留在身边,也不过是个念想。没想到”
他长叹一声,从怀里取出面拨浪鼓放在墓前。
“还是用上了。”
而后,他又挪步到了最后一座墓碑当前。
这墓上栽种的柏树最新,但看来也有十数年。
因为缺少打理,墓上生满了茅草,石碑也被青藤缠绕覆盖。
老兵扒下一些葛藤,窥见了隐藏在后的名字,却是哈哈一笑。
“原来这是我的墓。”
他点了点头。
“也是,几十年来音信断绝,天下又战乱纷纷。家乡人大抵都认为,我已经死在某个战场上了吧。这样也好,省得家里人挂念。”
他转过头来,挤出个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一时失态,让道长见笑了。”
李长安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
罢了,老兵又领着李长安去了旁边的房舍。
那是他曾经的家,如今只是座荒废的农家小院。
此时的老兵已不如来时那般健谈,显得恍惚而又沉默。
推开院门。
庭中理所当然的杂草横生,漫过腰际的蒿草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空隙。
两人只得在草丛中趟出一条路径,试图去厢房中歇息。
然而,老兵刚轻推了下房门。
整扇门板就“咔嚓”一声倒了进去,扑起漫天烟尘,还惊到了在屋中筑巢的雀鸟,扑腾着翅膀满屋乱撞,不知怎的撞散了屋瓦,“哗啦啦”掉下来碎了一地,留下一个大洞里,鸟儿投向青天的剪影。
老兵只得灰头土脸退回来,对李长安歉意苦笑:
“不料房舍荒废至此,实在怠慢道长了。”
“无妨。”
道士挽起袖子。
“方外之人哪里不能容身呢?”、
说完,两人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清理出一块地方。
老兵是个歇不住的人,搬开了井口的压石,又从房间里翻出了炊具,再出门去,去东家借了些米,向西家要了些菜,埋锅造饭就折腾起来。
李长安没去搭把手,只让驴儿自个儿在院子里吃草去,自己倚在门边,望着村中的人物。
雾气依旧没有散去,缭绕在村庄每一个角落。
老实说,道士从郁州一路走来,沿途所见,不是满怀惊惧的坞堡,就是残破凋零的荒村。眼前这么“热闹”的村子实属罕见。
只不过。
扛着农具的男人们反反复复走了好几遭,总是不曾归家或是去田地;女人们聚在一起聊了半天,但话语却总是模模糊糊,乃至于辨不清语调;那些孩子,一遍又一遍从雾气里跑出来,打闹着、嬉笑着,又钻进雾气里,总是重复着转圈圈
李长安正看得出神。
“道长。”
老兵端出了汤饭。
“可以吃饭了。”
他把饭菜搁在院中一个大石墩上。
这石墩子上面平整,大小也与桌子相似,旁边还散着几个小石桩。可以猜想,每当夏日晚上,星河璀璨,这家子就坐在这里玩耍纳凉。
老兵显然也是睹物思人,沉浸在了昔日时光中,久久,才捩了下发红的眼角。
“粗茶淡饭,道长莫要嫌弃。”
慌张盛起汤饭。
“请用,请用。”
然而,道士却至始至终没有拿起筷子,反倒说了一句:
“老丈,你这饭我却吃不得啊。”
老兵愣了愣。
“可是饭菜简陋?”
李长安答非所问,慨然一叹。
“你还没想起来么?”
老兵茫然不解。
正在这时。
太阳终于越过山脊,高悬正空,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
而村中那缭绕不散的雾气,像是遇热即化的薄冰。滚烫的阳光一照,便剥离下一大块。
顿时。
门外那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如同被撕下了一角,露出底下惨淡的真实。
杂草丛生的道路,荒凄破败的屋舍,以及无人收敛的骸骨。
“这道长这?”
老兵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
他抬眼看向对面,却瞧见道人面带悲悯,手捏法诀,轻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老兵听在耳中,脑中蓦然一阵恍惚,竟依稀想起了幼年的时光。
那时家里在潇水城中经营着一家酒坊,平日里在街头玩耍,与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