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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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境界。
“家和百事兴”。赵忠祥在他为之倾注生命的岗位上奋斗了近四十年,
无论受多少委屈,遭受多少痛苦,遇到什么风浪、什么沟坎,他的家始终是
他可以平静地复原自己身心的地方。几十年来,尽管他取得过各种成绩和荣
誉,但我知道他最心满意足的是他的家,就像他在《岁月随想》中所写的那
样,“我们每天晚上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再干点自己的事。我手持一卷
书或拿一支笔,看看写写听听,甚至很少交谈,但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在
宁馨的氛围中,我们共享安宁。妻儿有时早睡,我则全心读书或静静地想心
事,在万籁俱寂中,感到舒泰自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此时摔倒,自有我
妻子来扶起我。”读到这儿,我真的很感动。他有时候说起我们这一代人对
婚姻的态度,“你们的悲剧就在于幻想太多,整天生活在世外桃源,希望过
着神话般的日子。家庭是什么?就是相互搭个伴过日子。整天哪儿那么多爱
呀,情呀。凡要死要活的大多长不了,一时一阵行,可那不叫婚姻。旺火一
般都是空心,一燃了之。”当然他的这种婚姻观在我们看来就是凑合,但又
不是凑合,因为他们把几十年的日子过得虽然平平淡淡,却真真实实、和和
美美。
他常说:“你们真够幸运的了。”我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和赵忠祥相
比,我们确实太幸运了。我们遇到了中国电视事业蓬勃发展的最好时机,前
人已耕耘了几十年,我们赶上了收获的季节。单说电视主持人这支队伍吧,
是因为沈力、赵忠祥、宋世雄、陈铎等一批卓有成就的老一代为我们开了一
条路,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起飞。虽然如今我和赵忠祥并排站在台上
主持节目,但我深知我们的差距,这种差距决不仅仅是年龄上的。我常告诫
自己,他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四十年依然光彩照人,他之所以能成功地走过
这么一段道路,心然有与众不同之处。我愿把他当成良师益友。
看不出赵忠祥的个性,觉得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其实那是他的成
熟,是他的大智若愚。我直觉他身上有一种不太能言传的意境,也就是我们
所说的品味。品味和精神世界当然是分不开的。他的品味和精神世界不能用
“高”这个字来形容。准确地说,是一种雅,一种平实不做作的雅。他雅得
很实在。他既书卷气很浓,又农民味十足。在采访中,无论长者少者,无论
官员平民,他都一视同仁。这不是世故,而是他做人的准则。他就是这么一
个人,对谁也没有过分的亲近,对谁也没有超常的距离。他反对哥儿们义气,
他更鄙薄酒肉朋友。然而对所有的人他都真心诚意。你与他相处,你会感到
他骨子里有一份尊严,虽然埋得很深。但你时时能感到他的力量,你会为此
敬重他。
赵忠祥活得很累,这是外人的看法,其实他也常常做出使人想不到的事。
有时他有点孩子般的淘气。
1992年我和他一起去广州主持“飞天奖”颁奖晚会。因为提前到了一天,
大会没安排工作,我们就一块儿去友谊商店逛逛买点“行头”。路上搭了一
辆出租车,一上车小伙子就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赵忠祥开玩笑说:“我们从山东来。”
“做什么来啦?”
那个小伙子一边开车,一边看着赵忠祥:“广州的化肥好哇,你们那里
看来挺富的啦。”
赵忠祥学着他的广东话:“是啊,很富啊。”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司机
回头看看我,问:“这位小姐是干什么的呀?”
“我们村儿的会计呀,我的秘书呀。”
“你的秘书挺漂亮啦。”
一直到下车小伙子也没认出他身边坐的是赵忠祥,或许他不看电视。赵
忠祥付钱的时候,给了他两张十元的,“剩下的五块不用找了。”小伙子挺
高兴,赵忠祥也很高兴。下了车我说:“小伙子不认识我倒情有可原,他要
是不认识你,那他得多少年不看电视啊。”赵忠祥说:“不被人认识,活得
多轻松啊,想干嘛干嘛。到哪儿都得戴上这墨镜,生怕人认出来,多累。”
那一天在车上我确实看到了赵忠祥不被人认识时的轻松。但这样的时候
太少了。他常说:“我盼着早点退休。我有好多事要做,我要写书,要画画,
练字,搜集古董。倪萍,你应该给自己选择一个业余爱好,雅一点儿的,比
如收藏书画呀,你会从中找到无比的乐趣。”我说我不行,我对这些一窍不
通,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你可以从小东西开始,不要花大价钱。”后来我
真的受了他的影响,抽空去逛逛潘家园文物市场。
不知为什么赵忠祥挺能影响他周围的朋友,他其实并不想把自己的观
点、爱好强加于人。除工作外,只要有时间,我们就去一些画家朋友那里作
画。画画的过程,使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不足,和许多大画家的文化。知识、
艺术感觉相比,我简直就是一个小学生。我想赵忠祥十八岁就工作了,要不
是他善于向周围的人学习,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功。他是我身边最近的一面镜
子,他很少指导我如何主持节目,交谈更多的是主持以外的人生、社会。“读
好书,交高人”,我有幸和他在一起共事,也庆幸只要努力,就不算晚,我
相信未来是用现在换取的。
赵忠祥的书卷气不是天生的。他一辈子都在学,五十开外的人了还像小
学生一样,对什么都有兴趣。他说你能动几下笔,你的生活就又有了另一扇
窗户。一个主持人如果不能写两笔,不能画两下,不多读点书,多交几位文
友,光靠嘴皮子,一辈子难成大器。
赵忠祥还有什么爱好,我不清楚,但知道他既会影响别人,也极容易受
别人感染。听说前年去了一趟芬兰,同行的外单位两位记者爱好古玩,于是
赵忠祥回国后就上了瘾。赵忠祥喜欢收藏,他从不向朋友索画,而是自己去
买画。我估计他的钱都化在这上面了。一双鞋几百块钱他嫌贵,可一个明清
时代的有缺口的瓷罐他却舍得化几千块钱收藏。他入此道不久却已经入了
迷。“心连心艺术团”去延安的途中,在西安只停几个小时,他和歌唱家杨
洪基连饭都不吃,就到西安博物馆去了。
赵忠样的占文底子好,全靠自学。许多唐诗都能倒背如流。我们“综艺
大观”的几位编导曾下决心拜他为师,补补古文的课。头几堂课上得还认真,
后来工作一忙,杂事多,我们就忘了,倒是他好几次问我们:“下一堂课什
么时候上呀?”真是愧对老师,我们的脑子里只剩了“红日已高三丈透”。
这些年我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和他一起主持节目,一起外出,一起聊天,
一起吃饭,始终让我心悦诚服的是他那不同一般的敬业精神。他在台下准备
稿子的那股投入与认真的劲头,真应该让同行们都看看。他不是天才,但他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一个为中国电视事业倾尽全部心血和生命的人。
我说:“这双鞋绝对不行,不说好不好看,一不小心你给绊倒了,到那
时后悔莫及,你必须买一双好鞋。”
“好鞋多少钱一双?”
“你给我一千块钱吧,我给你去选一双。”
他大笑:“开玩笑,一千块?你不如把我从这个窗户上推下去。”
这事是
1992年的事儿。我敢说那年的衣服,他如今大部分还在穿着。据
说,杨澜从美国回来,见到赵忠祥,第一句话就是:“您这件
T恤还穿着哪,
有五年了吧?”他说:“衣服不就是遮体、保暖吗?买什么名牌?”他有他
的生活哲理。我最不能容忍他的是,年年春节晚会他都在西装裤里套上一条
厚厚的毛裤,毛裤腰太长了,他再翻下来,显得特别臃肿。有一次,我和杨
澜硬逼着他在直播前把那厚毛裤脱下来。他说害得他差点感冒。人家都是上
了台恨不能扒掉一层皮才好,可他每回都拖里拖拉,但观众都不曾记得他穿
的什么样,始终打动人们的是他的那份厚道,那份真诚。
赵忠祥对吃可是独特,什么吃的到他嘴里都有滋有味。他说他一生不知
道饱是什么滋味。那次在人民大会堂演出的后台,我们在闲聊,不知怎么提
到
1960年,赵忠祥说:“现在你们日子过好了,不知道挨饿的滋味,都不知
道什么叫香啦。我们那会儿,谁家要是用葱花炒个鸡蛋,那香味满楼道都是,
我就从家拿个馒头站在楼道里就着香味儿吃。”我和王刚都笑出了眼泪。
“知足者长乐”,他似乎太容易知足,以致生活态度似乎与当今社会格
格不入。比如分房子吧,去年台里有机会把他的一套三居室六十多平方米的
住房换成四居室有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间,只因离台里稍稍远一点,他就不
肯搬。用他的话讲,够住的就行了。我几次劝他,他都不听。我说你会后悔
的,他又是笑笑。前几年,台里给我们配备了
BP机,他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
大哥大,他一直锁在抽屉里,他家人也不用。现代化的东西似乎他都难于接
受,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们一家三口开始学车了。这是我第一次反
劝他:“赵老师,你这个年龄绝对不能开车的。再说你也写过你的汽车观,
这不是说了不算吗?”我其实知道他胆子小,我刚学会开车那会儿。为了显
示一下,硬要从台里开车把他送回家。结果半路他下车了,声称老命不能断
送在我手里。这回他真的学会开车了。只是拿到了驾驶本那天起,他就再也
没开过车。倒是妻子、儿子越开越熟练,赵忠祥说:“我陪他们去学。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