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2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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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广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他迅速擦干眼角,朝着已经坐了下去的陈阙安道:“这位施主方才说,曾听宋家下人说过一桩旧事。贫僧倒也听说过另一桩旧事……”
他有修为,即便缘法不是天耳通,在殿外广场上,也能听清大门敞开的殿内对话,况且还有张瞎子在,随时可以为他们传话。
“此事乃曲阜孔灵所言,她说起此事,仿佛觉得莫名其妙,怪异之极,贫僧乍听之下也有同感。”广念卖足了关子,才缓缓道:“却说步执道初入七闽之时,于泉州府武荣县,与宋蔓秋宋姑娘同行,路遇逃难百姓,宋姑娘心善于是解囊相助,步执道却熟视无睹,只是偷摸往道旁扔些碎银。宋姑娘事后与孔灵说起此事,两人也是各执一词……”
步安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愕然,心说这么小的事情,居然从宋蔓秋嘴里传到了孔灵这儿,又被孔灵说给了广念听,真是有够巧的。
“这便是积阴德了……”也不知哪里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广念缓缓摇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是不屑。
“步公子越州捉鬼、魔窟救人、七闽道上剿灭拜月邪教,哪一桩不是大善事?可天下又有几人知晓?便与他投银于道旁,如出一辙……”薛采羽摇头叹道。
人群之中忽然站起一人,正是天姥大儒吕飞扬,只见他眉头紧皱,神情有些痛苦,似乎原本就对书院今日的安排很是不满,这时更是沉声问道:“这位姑娘,方才你一直说步安剿灭拜月邪教,莫非剑州、延平两府的拜月邪教,乃是步安所除?”
“千真万确!”薛采羽老毛病又犯了,不等步安给他示意,便斩钉截铁道:“越州七司除魔安良,剑州百姓人尽皆知!”
“那为何天下间都传言是宋尹廷所为?”吕飞扬不解道。
殿内众人大多也有着同样疑问,不少人还有些将信将疑。
“阿弥陀佛,贫僧灵隐舍难……”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舍难大师,终于发声,“步执道以两百人,除拜月邪祟,定剑州延平,确有其事,宋公亲口所言。”
话音落地,殿内又是一阵喧闹。
医圣薛攀后人、开元寺通天罗汉,眼下又加上灵隐寺舍难大师,不要说天姥书院找来的证人,即便是把整个天姥书院都压上,也没这三人加在一起,更加令人信服。
第410章 不过效拜牛者尔()
“两百人……定剑州延平两府?”吕飞扬目眦欲裂,几乎一字一顿,却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太过震惊,震惊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七司初到剑州府,贫僧与师兄三人便紧随其后,亲眼见到短短一个月里,剑州府如何变了天。”广念回忆那段经历,仍旧有些唏嘘:“广开师兄当时便说,若非步施主这等洞悉人心、行事果决、用计精绝之豪杰,以雷霆手段涤荡妖魔,闽中拜月之患,几无平定之日……”
薛采羽紧接着道:“为扫除拜月之患,以少敌多、以弱胜强、以明克暗,七司千里疾驰,从未逗留一地,每至一乡一县,诛杀为富不仁者以百十计,降妖千余,捉鬼不计其数,若非步公子大才,日日作诗招灵,绝难维系……”
她慷慨陈词,情动难抑,说到此处更是打心底生出一股豪情,睥睨环顾,冷笑中缓缓道:“公子诗曰,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英雄海内空!少年方登将仕郎,书生尝效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殿中众人闻听此诗,知道她此时吟诵的诗句,必是步执道于闽中所作,结合诗中豪情,又联想到妖邪环伺的场景,都不禁神往,天姥大儒吕飞扬视诗如命,此时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而薛采羽稍稍一顿,语气变得更加凄凉:“又有诗曰,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诵至“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时,殿内一片肃然之中,竟响起几声哽咽,大儒吕飞扬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即便是殿首之上的温亲王与屠良逸也不免动容,唯独怀沧照旧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薛采羽吟诵至此戛然而止,面对殿内众人,忽然激愤道:“步公子于七闽道上所作诗词,这三首不过是其中之一鳞半爪,小女子才疏学浅,诸公想必更明白这诗中蕴含的,是何等样的豪情与才学,可为何这些诗词只字都不曾传世?若要收买人心,为何衣锦夜行……”
薛采羽仍在接连发问,步安却已经觉得,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味,即便是舍难大师与仰修这样的熟人,也不例外。
步安原本一直抱定了猥琐发育的念头,可俗话说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被自家书院逼到这个份上,难免有些愤懑,心说罢了罢了,装孙子久了,别真让人当成了孙子……
他转回头看了薛采羽一眼,面带一丝微笑,却略略摇头,而薛采羽仿佛兴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又大概是想起了当初那盆洗脚水带来的屈辱感,顿时便闭上了嘴。
殿内众人见薛采羽对他言听计从,更觉得天姥步执道绝非池中之物,不然如何能叫医圣之后甘心俯首?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步安照旧气定神闲,朝殿内众人拱拱手道:“不瞒诸位,我哪里会作什么诗词,都是抄来的罢了……”
话音未落,吕飞扬已然激愤难耐:“贤侄啊贤侄!你明明立下如此奇功,为何甘愿埋名?明明诗才超绝,又为何总推说是梦中所得?”
步安也知道刚才这话没人信,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却没想到飞扬大儒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想到了一处,如此一来,倒显得他这人一直低调,仿佛专门干好事,却从不留名的活**。
他刚要解释,却见坐中仰修缓缓摇头,沉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浪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此言一出,便有人瞥一眼殿首的天姥书院山长怀沧,或是摇头、或是轻哼、或是甩一甩衣袖,显然是看不惯天姥书院的做法,似乎在众人看来,步安刻意低调是因为有人妒贤嫉能,而这妒贤嫉能之辈便在天姥书院之中,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公审”。
就在这时,殿首之上,屠良逸身后,一个人影微微挪了挪,露出一张坚毅而俊朗的中年面庞,此人从始至终都一直打量着步安,面色愈来愈凝重,到这会儿,眼神中已然是欣慰与不忿交错的复杂情绪,他双眉微微一抬,突然打破了这一刻尴尬的沉默。
“去岁兰亭夏季,听说你曾以子贡赎人自辩,既如此,何必行善而埋名?泉州府路遇饥民,又为何抛银于道旁,也不当面馈赠?”
步安闻言,朝这人深深一揖,事实上,以薛采羽同广念方才为他造势,以及平定闽中的事迹与那几首诗流传出去之后必然博得的名声地位,这一揖都显得过于郑重,只是在步安而言,却觉得非如此不可。
一来是因为,此人面貌长相与屠瑶有几分相似,显然就是屠瑶的嫡亲兄长,去年岁尾,因为隆兴帝陷害,饮恨兵败的燕幽大将军屠琅。
二来则是因为,他这几句,疑问是假,铺垫是真。
屠琅以自贡赎人破题,明的是说步安前后矛盾,实则是在暗示步安,可以借此典故,为敛财开脱。
因此,见步安如此郑重行礼,屠琅便知道他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面上愈发露出激赏之色。
步安也顺坡下驴,朗声道:“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弟子人微言轻,于七闽道上所作所为,不过效仿拜牛者尔。”
他这番话同样引自论语,正是自贡赎人的后一段,意思是说,孔子的弟子,子路救了一位落水者,落水者因此送了他一头牛,子路坦然接受。孔子听闻此事,便夸赞子路,说从此鲁国人见到落水者,必定会出手相救。
步安说自己是效仿那位送牛之人,意思则是说,他以金银赏赐除妖灭鬼的义士,才能在七闽道上,掀起剿灭拜月邪祟的巨浪,进而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就平定了剑州延平两府。
一言至此,屠琅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至于抛银于道旁,却是说来话长……”步安略一停顿,瞥了一眼怀沧,见他稳坐如泰山,始终不为所动,隐隐觉得事情不秒,兴许书院仍有后手,屠瑶迟迟不现身,兴许也与此有关。
既然如此,便再加把劲吧……
这么想着,步安便真的一鸣惊人,说了一通众人闻所未闻,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无可辩驳,甚至忍不住要拍案叫绝的道理来。
第411章 信天道善恶因果()
“闽中逃难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然则人分三教九流,流民亦是如此,其中既有良善之家,也有凶徒与歹人混杂。我若公然散财,之后袖手而去,转眼钱财便十之八九落入歹人之手。非但如此,说不定还要平添杀戮。”
话音未落,守在殿外不远处的宋蔓秋已经眉头紧皱——她分明还记得,那一日当真有不少流民目露凶光,如此说来,她仗义疏财之举,反倒给流民带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殿内众人更是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觉得步安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即便是刚刚还在诘难步安的费永年,也不由得赞许道:“不错,假若逃难百姓是在道旁捡到了银钱,自然小心藏匿、不敢声张,不至于被歹人抢了去。”
仰修看着步安胸有成竹的神情模样,不由想起杨子江畔,步安逐一列出七条铁证,点破他暗中行凶,试图搅乱逐月大会的底细,令他哑口无言的场面来。他小心环视殿内众人,一方面期待步安口吐莲花、震慑众人,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