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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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步安飒然一笑,便不顾众人的惊讶,信步踏上了山道石阶。
晴山与蔓秋相视一笑,紧随其后。七司众人虽然没有晴山、宋蔓秋那么大的学问,可毕竟都是学道的,自然知道庄周梦蝶的典故,于是乎也都哈哈大笑着拾级而上。
转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蓝的湖横贯眼前,正是山下镜湖。
而高处云雾缭绕间,飞檐斗拱的大殿,便是天姥山点星殿了。
第407章 风波又在点星殿()
远山层叠,浓淡晕染,如一幅意境悠远的文人画,只是点星殿前诺大的广场空地上人声鼎沸,破坏了这空灵的画面,也冲淡了步安故地重游的感慨。
眼前聚在这片空地上的成千上万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仿佛是在赶一场庙会。然而稍加留意,便能发现,这些人神态气质绝非寻常人等,显然都是修为在身,其中半数是儒生,剩下的一半中,僧人与俗家装扮的又旗鼓相当。
天姥书院向来是儒门求学的清净地,加之式微已久,近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今日这般热闹的场面,阖院上下面对成千上万蜂拥而至的修行人,即便准备了一个月多,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步安从山下儒岱镇来到这里,途中竟无一人接引,便是例证;而此刻点星殿前喧闹的缘由,同样是因为天姥书院考虑不周。
简而言之,来到天姥山的修行门派太多,即便每门每派都出几个代表,也足以将点星殿挤得满满当当。江南各大书院和寺庙,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能将个英雄大会开成菜市一般,于是乎谁进大殿,谁又候在殿外旁听,足足调整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步安来到之前,才堪堪敲定。
人群本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见又有百多人出现,自然又有人起哄。
步安正要往里挤,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条泥鳅似的钻出人群,既惊讶又凝重地看着他,沉声问道:“步安……楼师姐不是说你已经走了吗?怎么还来凑这热闹?”正是半年多不见的宋青。
步安朝他摇摇头,无奈道:“说来话长……师尊在哪儿?”
宋青也不回答,只是用力将步安往外推,嘴里低声嘟囔:“赶紧走,什么也别问,赶紧走吧……”
没推几步,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步安,大声招呼他的名讳。
现如今天姥步执道这几个字,已经颇有些分量,一经提起,众人便纷纷往这边看。
宋青回头看了一眼点星殿门口,许是看到了哪位书院师长正往这边观瞧,于是知道瞒不过去了,终于跺跺脚,白了步安一眼,气呼呼道:“叫你别回来!”
“一退不如一进……”步安嘿嘿一笑,仿佛没事儿人一般。
他身后站着的晴山与蔓秋,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与含义,宋青却听得一愣,旋即翻翻白眼,又叹了口气,轻声嘀咕:“师尊刚回来时,以为你死了,连饭都吃不下。”
“是吗?”步安微微一笑,心说师尊啊师尊,原来你心里也还是有我这个弟子的。
便在这时,点星殿门内传来一声洪钟般的嗓音,传“步执道”入殿议事,其余“闲杂人等”殿外守候——那嗓音步安一耳朵便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守在点星殿前,问他竹林一去多少年的大儒赵贺。
步安远远瞄了瞄点星殿大门,接着转身对晴山、蔓秋点头一笑,又迅速环视七司众人一圈,便紧跟宋青挤进人群,往点星殿走去。
殿外空地上聚集的群雄,或是看着步安,或是看着那一百多看似闲散却在坐落之间自有章法的“闲杂人等”。
而步安也在人群中瞧见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凡一同经历逐月之变,之后又一同破阵而出的逐月社人,看向他的眼神与周围人绝不相同——除了患难与共的情谊、无需言语的默契,还有一份唯独经历过生死巨变、血光杀阵之人,才能拥有的凛冽。
步安面带笑意,闲庭信步一般跟着宋青穿过人群。
宋青不笨,他早知道步安今非昔比,但直到这一刻站在他跟前,沐浴着众人滋味不尽相同的目光,才隐隐觉得他在山下可能不只是“长袖善舞”那么简单……
“一会儿进去别乱说话,也别逞强,即便有麻烦,师尊自会想办法的……”宋青眼睛看着守在点星殿外的赵贺,嘴里却在低声嘱咐,语气从未如此严肃过。
“我晓得的。”步安点点头,迈出一大步,踏上台阶。
这四十九级石阶他一共走过三回,第一回是隆兴二年三月的春试,第二回是四月里的春试补考,第三回则是老贼步鸿轩赶来逼婚,每一次的记忆都不怎么样,今日或许也不例外……
殿门敞开着,步安不等人传话,便径直迈过门槛,抬头看去,昔日宽敞无比的大殿,眼下竟显得如此拥挤逼仄。
大殿两侧,各有近百人盘膝而坐,只留下当中一条过道,步安一入殿中,便觉得许多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来,却仍旧没人告诉他,哪里是他的位置。
他嘴角微微扬起,全无所谓一般正视过道尽头,只见殿首正中是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则是两位老者,步安心说,中间这人必是温亲王了,只是不知道他身边哪一个是屠良逸。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拿余光扫视,便发现殿中多是上了年纪的儒生与僧人,其中赫然便有灵隐寺舍难大师。
路过这老和尚身边时,步安脚下稍慢,竟朝他抬了抬眉,打了个略显戏谑的招呼,老和尚为老不尊,也朝他嘿嘿一笑。
周围凡瞧见这一幕的,都有些惊讶愣神,便是坐在长辈身后的仰修与孔覃,也觉得步安此举,透着些玩世不恭,甚至不知轻重。
“步执道……”忽然站起出声的,正是春试那日的考官,大儒费永年。费大儒嗓音中正平和,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听在步安耳朵里倒觉得有些亲切。
“弟子在。”步安原地站立,拱手作揖,满满当当的大殿忽然变得安静异常,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而他俩上挂着的淡淡笑意,竟然渐渐淡去,代之以微微皱起的眉头。
费永年一旁盘膝坐着一位常服老者,虽然低着头,却实在熟悉得很,不是嘉兴知府张悬鹑又是何人?
而张悬鹑身旁坐着的同样是步安的老熟人,曾任七闽道剑州府昌泰县知县,眼下应当已是剑州知府的陈阙安……
步安缓缓摇头,脸上笑意重现,只是笑得无奈而沉重,心中更是沉渣泛起、百感交集。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边等着费永年的下文,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那一袭熟悉的白衣。
“诸公,今日本当坐论天下,然而天姥书院有一桩家务事,需先行做个了结……”费永年一言及此,低头道:“张大人……”
张悬鹑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紧接着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行礼,眼神游走间唯独避着步安。他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在下张悬鹑,曾任嘉兴知府,不过……说来惭愧,张某人自去岁上任以来,空有知府之名,未有知府之实……阖府事务,全由步执道一言而决!”
第408章 小女子宁阳人氏()
殿中众人见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嘉兴知府,原本还有些纳闷,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听到这里,却忽然发出一阵喧哗,大约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贵为知府,要听一个白身的指使。
“只因步执道攀上了杭州宋家的高枝,又有藩台大人孔浩言为他撑腰……在下无根无基,唯有委曲求全……”张悬鹑没有卖关子,但也没有说真话,他说到最后一句,泣泪横流,仿佛是为背弃了儒家教义而痛哭,令得在场众人,几乎全都动容。
说什么家务事,明明是泼脏水。步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边厢张悬鹑仍旧滔滔不绝,他却默默伫立,一言不发,仿佛神游物外。
待到张悬鹑不再说什么,费永年才朗声问道:“步执道,你可有话说?”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步安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话音未落,便是一片哗然。
费永年大约也没想到,步安会是这个反应,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变得全无用处。他愣了愣,才又低头道:“陈师兄……”
陈阙安随即也站了起来。
“在下天姥陈阙安,七闽道剑州府昌泰县知县……宋家养寇自重,直到去年岁末,为独占七闽,设计除去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才借步执道之手,小惩拜月邪教,步执道则趁机搜刮七闽百姓,得银数十万两……”
陈老知县的“台词”与张悬鹑的大致相当,都是七八成的真话,只在关键处做了些有违事实的改动,结果便与现实大相径庭。
他这么陈述的时候,眼神始终避着步安,而听着他义愤填膺的口气,步安甚至想要为他鼓掌叫好。
他用张悬鹑,是以利害诱之;用陈阙安,是以道义晓之。这原本并没有破绽,可步安千算万算,又哪里算得到,有朝一日祸起萧墙——在这江南,除了杭州宋家,还有谁能说动张悬鹑与陈阙安反戈一击?
唯有天姥书院……
“步执道,你可有话说?”费永年又问了一遍。
众人看向步安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不单单是因为陈阙安所说的这些罪状,比之先前张悬鹑所提及的,又要严重许多,更重要的是,这些证词已经彻底将杭州宋家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大殿之中,自有灵隐寺舍难大师这样,与宋家的交好的,担同样有许多骑墙观望之辈。步安接下去如何表态,或许会影响宋家在江南士林的地位。
果然,步安这一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长长吁了一口气,朝殿首正坐上的温亲王以及他身旁两位老者拱手,十分诚恳地说道:“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邪月临世,天时不我予;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