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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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一直看着晴山混进了夜市的人流,也不见她回头看上一眼,撇了撇嘴将琵琶琴又背了回去,摆摆手道:“不讲了不讲了!明天吃过中饭再来!”
人群便开始起哄,有人高喊着:“时辰还早,再来一段!”也有人朝素素端着的瓷碗里扔钱以示诚意,直到发现这说书人真的要走,没有“返场”的意思,才惺惺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纷纷喊道:“明日再来可不要食言啊!倒霉和尚和另外两个妖怪还没出来呢!”
步安走出人群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了“余家千金”的身影。他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去想这件事情——说到底,离入赘婚约上的日子毕竟还远。
人群渐渐散开,投醪河上有带着脂粉气的画舫游船慢悠悠飘过,同时飘过的还有婉转悠扬的歌声。
假如仔细去听,能够隐约听清有人在唱着“莫听穿林打叶声”——经过近一个月的酝酿,这阙《定风波》已经传遍了江南吴越,而“东坡地换东坡词”的故事,也正如吕飞扬所说的那样,成了一时佳话。
但是人们只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三步成诗步执道”,却不知这位“天姥才子”就是越州城里,投醪河边的说书人。
走在返回南城的路上,步安接过装满了铜钱的沉甸甸的布袋子,和素素相视而笑。他身上青衫脏兮兮的,嘴唇因为讲了半天故事而变得干燥泛白,拎着钱袋子傻乐的样子,有些人穷志短,丝毫没有三步成诗的气概与潇洒。
然而穷归穷,累归累,志短归志短,这一人一猫的主仆二人,此刻却笑得开开心心,一边还商讨着今夜回去之后,要买些什么酒菜来庆祝一番。
……
……
“你说他这是在修行?”
仓桥街上不起眼的宅子里,卫家小姐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眉头紧紧皱着。她今天的心情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在胸口,忽上忽下,这种感觉可不常有。
今天遇上的这个书生,竟然是祝家二少爷的小师弟。一个普普通通的儒门书生,怎么可能一眼识破她的身份?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越州同知何殷升微微弯着腰,吸了一口气道:“我记得少主临走之前,确实是说,他这小师弟要在越州城里修行。”
卫家小姐“啪”的一声拍在一旁的雕花月牙桌上,把这破为名贵的檀木桌子拍得几乎散架,也把何殷升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还说了什么?”
何殷升垂着头,只差把脑袋折到了胸口,赶紧答道:“少主还说他这小师弟深不可测,连……连少主都看不透他。”
“哦?”卫家小姐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大概是觉得祝家少爷和这书生朝夕相处都看不透他,自己这一回就没有输得太过难堪,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接着扭头问道:“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何殷升如实回答:“这倒不曾说过。”
卫家小姐斜眼打量着何殷升,又看了看一帮负手而立的彭姓妇人,用考教般的语气问道:“你们说说,他跑去大街上讲故事,中间有什么深意?”
彭大姐粗声粗气地答道:“老奴看不出来。”
卫家小姐的眼神便落在了何殷升脸上。
这越州同知毕竟混迹官场,应变能力够强,立即道:“小姐,这深意大约就在故事里头。看似讲的妖魔鬼怪,细想想却句句惊心。”
卫家小姐显然被勾起了兴趣,抬眉道:“说来听听!”
何殷升赶紧整理思路,缓缓道:“您看这故事里的玉皇大帝,分明没什么本事,却能号令众神仙;而那些神仙一个个看着忠心耿耿,背地里却都心怀鬼胎……这哪里还是故事,分明就是当今朝廷嘛。”
卫家小姐哈哈一笑道:“原来人皇朝廷,也是这般荒淫吗?”接着又问:“还有呢!这孙猴子又是什么意思?”
何殷升神神秘秘地说道:“这孙猴子天不怕地不怕,管他龙宫还是天庭,都被他搅得鸡犬不宁,要说不是他心中的抱负,我是不信的。”
卫家小姐皱眉思索片刻,沉吟道:“他这故事里头的龙宫可就在东海哦……”
何殷升听得一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暗乎一声不好,自己这么生拉硬扯,好像要弄巧成拙。
彭姓妇人也听出了自家小姐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姐,我这就去杀了这书生!”
卫家小姐冷冷地看了金鹏鸟一眼,突然笑道:“你这畜生动不动喊打喊杀,和他故事里,龙王手下的虾兵蟹将有什么不同?!”又自顾自满意地点头,轻声道:“好……好一个心中抱负。能遇上这个妙人,这趟还真没有白来。”
第三十七章 强抢民女最要紧()
卫家小姐越想越觉得有趣,挥手命令道:“金鹏鸟!从明日起,找寻老祖宗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另有正事!”
金鹏鸟化作的中年妇人猜到小姐所说的正事,必是要去街上听戏,一边低声称“是”,一边瞪了何殷升一眼,怪他多嘴。
她心中有些不忿,想给这耗子精挑挑刺,低声道:“阴生,你不是在越州当官嘛,怎么不坐公堂,跑去听说书?”
卫家小姐觉得她问得有理,也朝何殷升看来。
何殷升赔笑道:“这都是我家少主吩咐的……少主说他这小师弟在越州修行时,让我看着学着,说不管学到多少都是我的造化。”
金鹏鸟可不相信这些鬼话。她觉得这小书生故事讲得还算有点意思,可非要说里头有什么深意,就有点牵强附会,多半是这耗子精在胡扯。
而卫家小姐的观感却完全不同。她今天被那书生信手拈来的一卦彻底镇住了,直到现在都没弄清,他究竟是算卦算出来的,还是因为眼力极高。
这种看不透、摸不清的感觉,在听到祝家少爷对这书生的评价后,仿佛得到了印证,变得更加切实无误。更何况,寻常修行者可没有降服妖宠的能耐。
她这时又想起书生临走前唱的那首怪歌,“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
这歌词豪迈得令她汗毛竖立,觉得自己以往所为,看似嚣张跋扈,可和这书生一比,分明还差了几层境界。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她心里痒痒的,觉得非要做些什么,好跟这人消除误会,好好结交一番。
可是以往只有别人来巴结她,她还从没有试过主动去和人结交,正有些束手无策时,突然想起那书生临行前曾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抱琴女人。
卫家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大约意味着“我懂了”的笑容,问道:“耗子精!你对越州地面熟悉!知不知道今日从街上走过的那个抱琴女人是谁?”
何殷升有些莫名其妙,愣了愣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赶紧道:“是个音律大行家,人称晴山先生,在越地修行圈子里颇有名气。”
卫家小姐乐道:“那你肯定知道她住在哪里咯?”
何殷升为难道:“这我倒不清楚……”他说到这里,瞥见卫小姐的脸色沉了下来,立刻改口道:“但不难打听!我明日就去问来!”
卫家小姐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一抬腿就把何殷升踹倒在地,喝道:“等什么明日?!现在就去!”
又朝金鹏鸟道:“你也跟着一起去!把这女人给我捉来!注意别伤着她!弄坏了就送不出去了……不行!你们这些畜生毛手毛脚的,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何殷升狼狈至极地刨着地面爬起来,又被金鹏鸟化作的中年妇人一把提在了手里,这时他已经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明知道这小祖宗要来越州,早就该有多远就躲多远!
……
……
投醪河远离闹市的地方,沿岸而建,一间的幽静清雅的小院子里,人称晴山先生的女子正扶着额头,就着星光研究一本古谱。
屋檐下的阴影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姐,三更天了。”
晴山细声细语地说道:“影伯你先休息吧,我再读一会儿就好。”
站在阴影里的老者返身进屋,点了一盏油灯,走过来放在晴山面前的古旧木桌上。
晴山看着书页亮起来,侧头朝老人莞尔一笑,说了一声:“谢谢影伯。”又重新埋头到书堆里去,纤如葱白的手指沿着曲谱上的符号一个个划过去。
被她喊作“影伯”的老人面无表情地又走回阴影里,仿佛只有待在那里,才觉得舒坦。
初夏的晚风轻轻吹拂着院子里的柳树,晴山面前斑驳木桌上的油灯火苗,却直直地竖立着,纹丝不动。幽暗的火光给青草石径、池塘柳树全都染上了一层微弱的暖色,小小的院落静谧而恬淡,一如这读谱女子的气质。
“今日在玲珑坊外见到一个说书人,评弹唱得很奇怪,明明不在调上,听着却并不特别突兀……”
晴山自顾自说着,也像在解释给影伯听:“我看他横抱琵琶,似是早已失传的古法弹奏,可唱得又钟不钟,吕不吕,和这古谱上的十二律殊为不同,委实奇怪。”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屋檐下的阴影,道:“影伯,你以前见过古法弹奏的琵琶吗?”
稍稍隔了一会儿,阴影里才传来老人的声音,并不是回答晴山的疑问,而是轻声提醒:“小姐,有人来。”
话音未落,院门就被嘎吱一声推开,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晴山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晴山合拢书页,将桌上的古琴拉到面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夜深露重,客人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明日再来吧。”她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只当她也是慕名来求学的。
然而,门口的女孩儿却哈哈大笑道:“有什么事比强抢民女更要紧呢!”她正说着,身边就窜出一道黑影,朝院落深处,屋檐下的阴影里扑去。
这女孩儿自然就是卫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