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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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宋蔓秋早就听过,私底下也反复琢磨过其中的含义,只是这回突然又想起什么,正色道:“步公子临行之时,神色如何?可是万般皆在掌握的样子?”
陈阙安心说,这宋姑娘与步师侄果然熟稔至极,连他的神情都能猜到,摇头叹道:“诚如姑娘所料,我那师侄果真临危不乱,面上一点都瞧不出来。我同他说,区区一个林通,绝计扳不倒张承韬,他也听不进去。少年人胆色了得,可惜还是鲁莽了。”
原来他知道其中利害的……宋蔓秋最担心的,便是步公子高估了爹爹的能力,此时听闻陈县令曾点破其中关窍,心中大定,面色一振,仿佛突然有了底气,莞尔笑道:“陈大人,步公子不是莽撞之辈,他既然知道单凭林通一案扳不倒张承韬,还能如此笃定,便是心中已有定策了。”
陈阙安一时无语,半晌才凄苦道:“宋姑娘,张贤业麾下铁骑数千,高人异士无数,尽在昌泰县内,不可小觑啊……”
他正要再劝,却听不远处有个姑娘的声音。
“不可小觑的,明明是你那师侄。”说话的正是随后跟来的孔灵。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宋蔓秋挤眉弄眼,神情活泼,几乎不像儒门中人。
陈阙安见过这位孔姑娘,知道她与宋蔓秋都出自曲阜书院,只是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脸疑惑道:“孔姑娘此话怎讲?”
“陈大人久居七闽,大概还不知道,江南吴越,近来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七司不出,拜月横行。”孔灵笑道。
陈阙安确实没听说过,他不知道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它跟步师侄有什么关系。
孔灵见他这副神情,笑吟吟解释道:“所谓七司,便是你那师侄麾下的人马。”
“这……”陈阙安不明就里。他只是从文坛诗社中,得知步师侄的盛名,却从来不知道这位师侄除了吟诗作对之外,还做过些什么。
“灵妹休要胡言乱语。”宋蔓秋瞪了一眼孔灵,接着婉言解释道:“八月里江南各府都有孩童被掳,官府一筹莫展,正是七司出手,于魔窟中救出了孩童,惩治了贼人。越州七司不出,拜月贼人横行的说法,便是源自于此,只是多少有些言过其实。”
“姐姐以前说起步公子,可没这般谦虚的。”孔灵掩嘴笑道。
宋蔓秋被她挤兑得俏脸通红,拿下长弓便朝孔灵追去。
孔灵一边逃,一边咯咯直笑道:“陈大人还不知道吧,宋国公曾说,步公子是孔明再世,鬼谷子复生呢!姐姐平日里挂在嘴边的,今日怎么不许我说了……”
陈阙安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也难把步师侄与那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联系起来,可是那宋国公何等人物,想来没有把握,不会下此定论吧?
姑娘家嬉笑打闹,他一个糟老头子实在不好意思留下来追问,只能悻悻然走了。
他将信将疑,连着数日不再去军营等候,转而向人打听步师侄的过往。点滴零散消息,渐渐拼凑完整,虽然正如孔姑娘所言,步师侄与他的七司,在江南两道颇有盛名,可是单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他来了七闽道,同样能如鱼得水。
一连小半个月过去,始终没有步安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泉州城的茶楼里,听说了“小书生大摆空城计,昌泰县戏耍张将军”的故事。
第224章 丢魂落魄如行尸()
那天站在昌泰县城墙上,临走之前大声喝骂张贤业,步安自然是为了让城中百姓听见。
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张承韬与张贤业父子是这七闽道上的土皇帝,也阻止不了谣言的传播。
在他离开昌泰县后的半个多月里,那一日的情形,被百姓有意无意地美化成了当世“空城计”,且通过行商之口,传到了漳州,又从漳州流传到泉州。
谣言总是越传越离奇,茶楼说书人口中的小书生,年纪轻轻却自号铁齿铜牙,又称一剑西来,独立城头,气定神闲;而城下的张将军急于要救那恶贼林通,又生怕城中埋伏,进退失据,颜面扫尽。
张承韬久居七闽,官声本就不怎么好,百姓们编排他们父子,也早有先例,然而天高皇帝远,些许民间传言根本无伤大雅。陈阙安听说了此番传言,心中反而更加焦急,只道如此一来,步师侄与这张家父子是彻底结下了梁子——这个死结,宋尹廷便是有心去解,恐怕也解不开了。
存着如此念头的,并非只有陈阙安一人。
宋尹廷迟迟不肯见他,也是因为想不明白。
听世子与陈县令的意思,似乎只需将那卷宗送到,宋尹廷便该知道下一步如何应对,可他偏偏一头雾水——要不是父亲与女儿将步安说得算无遗策,他几乎觉得这小书生来了七闽道之后的种种举动,全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可他难道存着别的深意?是自己不曾看破?”
宋尹廷似乎落入了一个两难境地:要么是那书生太天真,要么是他宋尹廷太蠢,两者必居其一……相形之下,宋大人情愿相信自己。
兴许是那份“特殊的礼物”惹恼了这小子,他睚眦必报,转手送了一个烫手山芋回来……宋尹廷只能如此猜测。
总而言之,步安与他的七司,像一条外来的鲶鱼,游进了七闽道这个大水塘。上上下下各方势力,对他或是怒气冲冲,或是捉摸不透,或是鄙夷轻视。
而他却在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之后,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人猜测,他已穷途末路,想必饿死在了山里;
有人觉着,张贤业必定已经杀人灭口,只不过心照不宣;
也有极少数人,譬如宋蔓秋,笃信他安然无恙,且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候,重新回到众人面前。
然而,步安并不关心这些。翻越最后一座山头,正式踏入剑州地界的那一刻,他早已心无旁骛,懒得去管身后这个乱摊子。
事实上,没有人能想到,这支来自越州的不起眼的队伍,竟敢以如此悍然无惧的姿态,只身挺进剑州,去面对拜月神教这个庞然大物。
置之死地而后生。
带着两百多人,去干一件十死无生的蠢事,天姥步安,七司步爷,终于从这一刻开始,向天下人展现出他狠绝的一面。
……
……
隆兴二年十一月二十五,走出群山的第一日,七司路过了不少村寨。
每一个村子,都显得阴森可怖,乍一看,都像是柳店镇那样的死地。然而,张瞎子与他帐下的风水玄修,却告诉步安,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乡民全是大活人。
用张瞎子的话说,这些乡民丢魂落魄,想来是被拜月贼人用祭祀古法抽取灵智,进献了旧神。
“和尚也缺魂少魄的,倒没这么不堪嘛。”邓小闲这会儿还有闲情开玩笑,只是没人理睬他。
“可为何一路上,只见乡民,不见拜月贼人呢?”洛轻亭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张瞎子摇头不语。
步安见大伙儿也商量不出什么,下令继续赶路。
七司连日来跋山涉水,正急于找个地方补给,然而走了十几里地,沿途的乡民们大多目光呆滞,连句囫囵话都讲不明白,村寨更是穷得不成样子,别说花银子买,即便是明抢,也抢不来多少粮食。
步安当机立断,不做丝毫停留,直往西北方向去,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座县城——正是他记忆里,插在宋尹廷帐中地图上的一面小旗,剑州府,宁阳县。
宁阳县城远远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既无战火肆虐的痕迹,也没有邪祟游走的踪影。
张瞎子提议,先由他领黑营进城,一探虚实。
步安沉思片刻,便否决了——以他看过的少数丧尸片来说,分头行动通常都是悲剧的起因。
虽然这里同丧尸片的情况并不一样,可是有一点是相同的:相比潜在的威胁,心理的压力和对未知的恐惧,才是压垮人心的关键。
于是,在他的命令下,七司众人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般,从城门口鱼贯而入。没有瞧见守城的官兵,偶尔遇见一两个低头行走的百姓,神色木然,与他们一路上看见的乡民一样。
即使没有遇上任何看得见的危险,七司上下的紧张情绪,比起在昌泰县面对官兵时,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从来到七闽,大伙儿都听说过拜月邪教的怪异之处:那些出征剿匪的官兵,也都没有遇上一兵一卒,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变成了行尸走肉。
眼下亲眼看见那些丢魂落魄,目光茫然,甚至流着口水都不自知的百姓,任谁都会心生惧意。
步安想着,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尽量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只要不空下来,就不会胡思乱想。
于是,他做了一件平常绝不会做,此时却无伤大雅的决定。
不多久,布成蛇形长阵的七司队伍,竟然荒腔走板地唱起了歌来,唱的正是昨日出山之前,刚刚由晴山唱过的那首曲子。
“晴空响雷敲金鼓,漫天游灵作和音……剑气百丈吞虎豹,江山万里入阵图……莫使吴钩黯宝鞘,且展旌旗觅封侯……”
没错,步安的决定便是全体唱军歌。
这时斜阳照在宁阳县城的大街上,四下百姓们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街道正中,七司队伍唱着军歌一路走来……这景象荒诞至极,却是整座县城里,最有生机的画面了。
夜色即将降临,谁也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第225章 本县夜里岂止鬼()
进了县城不久,步安便发现,此地并非全无秩序。
虽然街上行人大多漫无目的,可有些店家居然仍在营业,酒肆茶楼中食客寥寥,却也不是空无一人。
既然有秩序,就一定会有神志清醒的人。如此一来,叫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队伍经过一间茶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