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颜血-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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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战时粮运几无可能恰好二十天,被调来随军粮运者,中途不得撤换,虽说一年所服运役超过二十日,可用余数抵消来年运役,但在执行中,役名目繁多,林林总总数十条,如何抵消?”
荀灌叹了口气:“徭役征调,朝庭沿袭武皇帝时的三五征发制,双数抽半,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至多三抽二,五抽三,可到了本朝,往往尽户发丁或空户从役,乃至男丁不够用,还会征召女役。
其实你是幸运的,力役在劳役中死亡或军户死于征战,往往被污以逃叛投敌的罪名,一来可以不必发给家属抚恤,二来可以用追捕亡叛的名义到死者家里抓丁补代,结果死者家属被迫合家逃亡,于是取同族之人,同族再逃,便取邻伍,邻伍逃亡,则见村人便捕,这导致一人有犯,合村皆空!“
”是的!“
杨彦中肯的说道:”我大兄倒毙于途,官府没来我家抓人,还给了几斗谷子作为补偿,算是很厚道了。“
荀灌摇摇头道:”我朝百姓之苦,或连羯赵都不如,断截肢体、卖儿卖女、产子不育、典妻贴妇、自卖为奴、逃窜山湖、自缢沟渎比比皆是,只是多数人看不到罢了,家父也常常为此哎声叹气,汴公曾上表:古者使人,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休停,可是又有何用?”
杨彦一直以为,被自己附身前的四奴才是东晋的最低层,但今天与荀灌一席话,才知道四奴还不是最惨的,毕竟天子脚下,官府胥吏多少守点规矩,而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才是惨无可惨。
荀灌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杨彦,又道:“朝中并非人人利欲熏心,可朝庭确有为难之处,所能役使征税的户籍不过才那么点,豪门大户哪管朝庭的死活?
朝庭从定鼎之初,便先天不足,各种沉垢接踵而至,主上或许有些忧虑,故重用刘隗、刁协,可这二人,一无经国之才,二来私心颇重,至急功近利,民怨盈野,士人又目光短浅,有家无国。
你若反了,兵祸四起,民苦,你若不反,民如犬豚,亦苦,也罢,反就反罢,这天下,不打碎重来,难以太平、你放心便是,无论是我,王妃或荀华,都不会向第四个人透露,只盼你若真能成事,对天下百姓好一点,莫如朝庭那样,滥施民力。“
荀灌有此觉悟,倒是让杨彦意外的很,不禁看了过去,这一刻的荀灌,目含慈悲,满面忧色,俏丽的面庞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
“女郎可愿助我?”
杨彦突然问道。
“我?”
荀灌自嘲般的笑道:“我一介女流,能助你什么,虽说我常恨生错了女儿身,若我为男儿,必为大将军,内斩奸邪,外荡群魔,可是说这些无非是自欺之语,女儿家终归是女儿家,你应该尽力说服家君,若家君认同了你,以我颍川荀氏之名,当大有裨益。”
杨彦摇头笑道:“我敢毫不夸张的说,我若把此想法向荀公透露半分,第二天就有宫中宿卫来捉拿我,你信不信?”
荀灌神色一滞,讪讪道:“家君也不是那样不通情理,我荀氏世代忠良,若非曹魏压制迫害我家,我家未必会为晋臣,你慢慢来,总有机会打动家君的。”
杨彦摆摆手道:“荀公的事日后再说,我是真想请女郎帮我的忙。”
“如何帮?”
荀灌眸子一闪。
杨彦道:“领军,我想编练一军留于建康,有女郎代我领之,最为合适不过。“
荀灌现出了大为意动之色,但随即,眸子就黯淡下来,苦笑道:”建康不是郯城,编练一军谈何容易,不说朝庭,各家士族就不会同意,况且人从哪里来,钱粮又从哪里来?“
杨彦沉吟道:”我既带兵入都,朝庭岂会白白放过我,自当以我为王前驱,呵呵,想驱使我,不给点好处怎么行,朝庭那里我来想办法,有了名份,建康处处流民,招蓦兵员并不困难,至于钱粮也不是问题,这次入京,我打算开车马铺与镜子铺,就把铺面归入女郎名下,以其暴利练军!“
荀灌深深的看着杨彦,半晌,才幽幽道:”你如此信任我?你不怕我投了朝庭,或是压力太大,不得不向朝庭交出兵权?“
杨彦呵呵一笑:”我视女郎如挚友,又怎会不信任,好了,别想太多,朝庭?呵呵,就主上那窝囊样,怕是活不过明年,反倒是太子胸怀大志,即位之初,必有烈手,女郎应小心些,不过不用太担心,凡事有我,司马家想摘我的桃子,也不怕把牙磕着!“
荀灌没好气道:”什么主上活不过明年,这种话不许再说!“
杨彦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还扮了个鬼脸,虽然荀灌不认识,但心里甜甜的,经过一夜的长谈,她彻底放开了心怀,嗯,与杨彦之为友,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带兵,将来可以作战,一想到这,不禁热血沸腾。
谁说女子不如男,自己非得做个女将军不可!
杨彦也是暗暗一笑,男闺蜜,红颜知己?挺好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流星雨渐渐稀了,杨彦载着荀灌回府,荀菘已经睡了,二人也没打扰,互相道了别之后,各自回房,第二天早上起来,荀灌的气色明显好了好多,整个人神彩煜煜,荀菘的感受尤为深刻。
其实荀灌的变化他心知肚明,无非是被束缚在建康,婚事既没着落,又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闷的慌,现在杨彦回来了,自然开心。
如今荀菘想开了,昨天杨彦和荀灌丢下亲卫,跑出去看流星雨,磨蹭到大半夜才回来,两个人到底干了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管,自己只有这一个女儿,堂堂秩比两千石的方伯娶不得自己的女儿?顺其自然吧。
第260章 桓温()
有了昨夜的交心,荀灌的心结打开了,也不再避着杨彦,用过早膳之后,荀崧受诏匆匆入宫,荀灌与杨彦去给卞壸、温峤和荀邃送礼,每人一面全身镜。
路上行人更见稀少,有些店铺索性关了门,不时就能听到街边议论吩吩,说的都是流星雨。
“昨晚可把我吓死了,三官帝君发什么疯,居然天降火雨,是谁要倒霉了?”
“大将军都快来了,你说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呗!“
”找死啊!“
”哎“
荀灌苦笑着摇了摇头:”杨彦之你看到了没,这就是民心,或许在你眼里,流星雨只是普通的天象,但在朝野间,已经引起了动荡,眼见大将军将至,又碰上了流星雨,这年还让不让人过了。”
杨彦不以为意道:“乡夫鄙民,闻风是雨,理他作甚。“
荀灌瞪了眼过去。
杨彦向前一指:“前面便是卞公家,我赌不在家,你呢?”
荀灌没好气道:“废话,这还用说!”
杨彦嘿嘿一笑,并不说话。
很快的,车马队行至一座较为质朴的院前,杨彦叩响了门。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小窗,探首问道:“请问谁家郎君,来我卞府何事?”
杨彦道:“卞公可在,东海国相杨彦之拜访。“
老人道:”郎主已于不久前上朝议事,杨家郎君可留下名刺,待郎主归家,老朽自当奉与郎主。“
杨彦拱了拱手:“倒不必麻烦了,杨某有一物赠与卞公,请老丈代交。”
“请杨家郎君稍等!”
不片刻,老人打开了门,把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严整整的全身镜接了过去,杨彦也告辞。
车马队向温峤府上驶去。
荀灌突然古怪的看了眼杨彦。
杨彦问道:“你想说什么?”
荀灌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但还是摇了摇头:“不说了。”
杨彦呵呵一笑:“你是否想说卞公不在府上反是好事?也确实,不是谁都有荀公与稚川先生的气度,我虽秩比两石千,在朝庭眼里,不过一幸臣罢了,况且又是寒门出身,自己得有点数。
不能别人稍微给你点好脸便自我感觉良好,卞公善待于我,是看在王妃的脸面,温公肯与我多说两句,怕是与他在北地的经历有关,其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心意到了,真正好。“
荀灌蓦然心里一阵刺痛,美眸中现出了不忍之色。
杨彦摆摆手道:”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有王妃在,卞公除非不念旧情,否则于情于理都该给我两分脸面,而温公即便他日与我相恶,可你别忘了,他的外舅正给我当长史呢,我还怕了他不成,实在不行请他丈人给他写封信,看他家娘子闹不闹,唯有你那便宜叔族,不能以常理揣测。“
荀灌哼了哼,专心勒马。
今天荀灌并未着裙装,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虽然不再避讳与杨彦把臂同行,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着胡服比较好。
果然,接下来拜访的温峤和荀邃都不在家,临时去了宫里。
剩下还有袁耽和谢尚,杨彦先赶至袁耽家,下马敲门。
“笃笃笃!”
门上一个小窗打开,一名老家人探着脑袋问道:“请问是哪家郎君?”
杨彦道:“袁耽可在?东海国相杨彦之来访!”
“原来是杨府君,请稍等!”
老人匆匆而去。
不片刻,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门打开来,居然是袁女正和袁女皇,两个小娘子略一张望,就看到了杨彦和荀灌,其中一个面现喜色,正要跑过来,另一个拉住她,嘀咕了两句,二女才双双施礼:“女正女皇见过杨郎和荀家姊姊,快请进来吧。”
与去年相比,袁耽的两个妹妹没太大变化,毕竟十岁和十一岁能有多大的区别,也就是面色更加白晰红润,头发更加乌黑,在穿着上也有了士家小娘子的讲究,看得出,袁耽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不必多礼!”
杨彦摆手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两支水晶棱柱,递过去道:“那,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