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gl-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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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酒量,竟变得这样好了。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相对而坐,沉默着看着亭外的风景。
时间慢慢过去,我看着日光由稀薄到绚丽,再到稀薄。南泱只是在日落时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忽然开口轻声呢喃了一句: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说完这一句,她似是低头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端起了酒杯。
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原来她是这样孤独。或许她比我更孤独,我身边什么都没有,忙起来了也会偶尔不去想念她。但是她的腰间就是装着她徒弟骨灰的葫芦,她整日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惦念她,越是惦念,就越是孤独。
我心里沉甸甸的,忽然很心疼她。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最让人心疼的那一个。
以前苦难到来时,还有那个人帮她抵挡,和她一起面对。但现在,那个人的离去便成了她最大的苦难。世人俱都渴求的长生,于她却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枷锁,牢牢铐着她,将她每日每夜都在桎梏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点一点磨损侵蚀着她最后的希望。
。
“君桥,我走了。”
太阳将将要隐到群山之后时,她这样和我说着。意料之中的,她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多作停留,也没有多作驻足。也是,她所留恋的都已经在她身旁,自然是不用多看我了。
我还是坐在原位,没有与她道别,即使知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什么也没有拿,只给我留下了这只机甲鸟,然后孤身一人缓缓下了山。我目送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山间迂回的小道,于桃花林中再无踪影。
。
天色已黑了。我还不想走,手里一直拿着那只机甲鸟。我的手指在鸟身上来回抚摸,无意中轻轻摸到了机甲鸟肚子上突起的一个小机关,下意识按下了它。
有点陌生的声音响起――
“南泱尊主,该吃晚饭了。”
脑中忽然浮现十几年前,在一个繁华嘈杂的灯会上,我将这只机甲鸟赠与了她,鸟儿灵活地停在她的肩头;还有那一个名叫郁水关的地方,那个年轻的我拿着这只机甲鸟兴致颇高地向她展示鸟肚腹中的储音石。
那时一切还早,一切都还很早。
我不由笑出了声,眼泪却忽然汹涌地流淌下来,我笑得很难听。一手紧紧握着那只机甲鸟,紧到手掌被硌得生疼,另一手捂住了嘴,努力压低声音痛哭。
若是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从来没有爱上过她。
但我没有选择。命运不会给我选择,即使重来千次万次,我还是会遇见她,并毫无选择地把我所有的时光都赔给她。
百年之后,天下大易,门派兴衰,霸主更迭。所有存在于江湖中的风云人物,俱都沉没在了无情的时光洪流中。
对于君桥此人,只乱花君家记录历代谷主生平的族谱上曾载:
乱花第八任谷主君桥,生年五十八岁,平生命途多舛,幼时丧母,青年丧父。又经谷主之位变更之异,后东山再起,稳坐乱花掌门首座,终生未嫁,临终前传位于族外远亲。
君桥死后葬入君家祖坟,君家重风水,罗盘八卦测得君桥之墓应坐北朝南。君桥遗言却执意违背风水之规,将墓门面朝北方,陪葬品仅一只寻常木制机甲鸟;据后人传,其遗体入棺之时双手置于胸前持握一块白玉面具,面态安详,可谓寿终正寝。
第134章 南泱番外(终)无间长情()
到兖州时,正是腊月三十的晚上。
这是第几百个年头的腊月三十,我却是记不太清了。
兖州的冬天很冷,我撑着一柄伞面素净的二十四骨油纸伞走在街道上,手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伞面上积雪压下来的点点重量。风卷着雪瓣斜斜飞入伞下,钻入我的袍子缝隙,袍子被风灌得膨胀起来,碎雪几乎要迷了我的眼睛。
太冷了,我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不论我是否愿意面对,身体里的脏腑与骨骼都开始渐渐衰老,只徒留这一副皮相还未曾改变。在到兖州之前,我已经在城郊走了整整两天,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又不曾进食,必须得尽快找到一个客栈。
我是头一回来到兖州,现下又是午夜,一些店铺虽还开着门,但都已打烊,只是店主人坐在门口守岁。我握着伞柄的手僵硬地颤抖,禁不住停下脚步,捂住嘴闷声咳起来。
风有些大。
先开始只是低低的几声轻咳,咳了几声,便又演变成愈来愈剧烈的闷咳。冬日彻骨的寒意像是埋进了我的骨头,让我不住地颤抖,连手里的伞都握不住。
她以前总归是将我照顾得太体贴,叫我自从多年前离了她,便一直活得如此狼狈不堪。
我的眼角被身体的不适灼得滚烫,手里的伞随着我咳嗽的动作不断打颤,我咳得越发厉害,它便抖得越是厉害,终于还是在一个不留意时从我虚弱的手中跌落。
却又没有真的掉下去。
身后有人忽然扶了我的胳膊一把,将我的后肘稳稳握在那人温热的掌中。那人动作轻和,力道妥贴,扶稳我之后,便轻巧地撤了回去。随即一个女子温润的嗓音响起:
“姑娘,没事罢?”
我微微侧头去看身后扶我的女子,她站在离我一步的合适距离,个头高挑,一身玄黑色的精致衣袍,袍角绣着细密典雅的云纹。看身段应是个美人,只是她戴着宽大的兜帽,容貌隐在兜帽里,隐约瞧不清楚。
她正压着眉眼看我,双臂好整以暇地交叉抱在胸前,黑夜里看不太清的眼睛里像铺满了碎琼乱玉,清亮又深邃。雪花落在她玄黑色的外袍上,将她衬得愈发沉稳大气。
我又看向她身后,她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男子,像是她的随从,神情肃穆而规整,姿态恭敬守礼。
“我没事。”我撇开目光,沉声答道。
“姑娘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呢?”她偏了偏头,上下打量着我,又补上一句:“看姑娘衣着,应不是兖州本地人。”
“过路人罢了,才入城。”我淡淡答道。
女子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我家就在兖州附近,故此对兖州还算熟悉。姑娘人生地不熟,难免有许多麻烦,我可以带姑娘去寻一家客栈,以供落脚。”
我不说话,只看着她。
“我无甚恶意。只是看你身子弱,好心引个路。”她的唇角似乎弯了弯,抬了抬左手去拉被风吹斜的兜帽。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她左手戴了一只黑色的软合手套。
看她打扮与姿态神情,在江湖上也应是个有身份的人。
我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目光掠向别处,只浅浅点头:“也好,劳烦姑娘了。”
女子像是笑了一下,偏过头和她身后其中一个男子道:“阿碎,引我们的马车过来,带这位姑娘去东边的悦来客栈。”
被称为阿碎的男子恭敬抱拳应一声,便转身去寻马车了。女子旁边的另一个男子隐隐皱了皱眉,沉声道:“宫主,何必”
“无碍,行个方便罢了。你先回云宫,我和阿碎稍刻便回。”女子小声和那男子吩咐,那男子领了命离去后,女子向我礼貌地点点头,引我上了马车。
。
马车上,那女子一直悠悠地看着我,但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你何必多管闲事。”我看着马车窗外的雪景轻声道。
“我素来喜欢交朋友,姑娘气度不凡,不知出身何门何派?”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答道:“南泱。”
女子惊诧片刻,随后笑了笑:“原来是北罚的掌门人,如此说来辈分远远在我之上,先前实在失礼了。”
“不曾。你认得我?”
“前辈说笑了,毕竟北罚时至今日都还是天下第一大派,您虽不常于世人面前露脸,但作为掌门人,岂有不识得您名字的道理。况且世间少有真正长寿之人,有些人虽有长寿之命,却无长寿之实,有时还不如常人活得久。前辈寿命已逾数百年,实在难得。”
有长寿之命,无长寿之实
想到喻修师兄和容怀师兄,我心中五味陈杂,说不上来的一阵复杂滋味。
“惭愧。”我摇摇头,不愿去多提及寿命这件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旁边坐着的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颇有兴致地笑道:“我家宫主可是”
“阿碎,闭嘴。”她有点生硬地打断了男子的话,转而向我颔首道:“一介草履之辈,不足为前辈知晓。”
“你帮了我,我还不知要如何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她彬彬有礼,丝毫不逾礼教。这一身非凡的气质和浑然天成的气度,实在难得一见。我在这世上走过这许多年,她是为数不多的只第一面便能得我欣赏的人。
马车到了悦来客栈,她那位名叫阿碎的仆从将我扶了下去。过来的路比较偏僻,与除夕夜惯常的景象有些不同,或许只是地段关系。她随后下来,拱手道:“雪夜相会本就是有缘,虽只匆匆一面,但我相信他日必将重逢。”
“一定。”
她向阿碎招招手:“阿碎,拿一个红灯笼过来。”她取过红灯笼,递到我的手上,祝了一句:“流年大吉。”
我点点头,她转身欲走,我又叫住了她:“姑娘,等等。”
她停下回头:“前辈何事?”
我摘下身侧的落霜,留恋地摸了摸,将这陪了我几百年的剑递向她:“赠给你。”
“这礼重了。”她看向长剑的目光带着欣赏,却又摇头拒绝了。
“无所谓重不重,这剑即使跟着我,也并不能让我通天彻地,起死回生。曾经这是一个人留给我的一个罪证,常在我身侧向我昭示着曾经我们对她造下的一切罪孽,我几次欲要葬了它,却到底舍不得。可左右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用上了,还不如送给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