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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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乘客们睡觉的同时,洛特开始第二次阅读《林中王》,凡是不讲述她家、住房、邻居、院子的段落,都一一跳过去;最后,她确信,作者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就是自己的哥哥,尽管也可能是作者跟她哥哥谈过话,洛特立即推翻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她判断书里有些事情哥哥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述的,只有写出来才能让大家知道。
书的勒口里没有作者像,但是有作者出生的年份——1920年,这正是哥哥出生的时间,还有一长串书名,都是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还说,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十二种语言;多年来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洛特在洛杉矶等候转乘飞往图森的航班时,四处寻找阿琴波尔迪的作品。但是,机场书店里只有关于外星人的图书、被劫持到外部空间的人的故事、第三空间里的遭遇以及目击飞碟的书籍。
女律师在图森等着她呢。在前往圣特莱莎的途中,她俩谈起了案子。据女律师说,这个案子成了死结,这是好事;可是,洛特虽然不懂,却觉得死结是坏事。但她不想跟女律师顶撞,而是去看外面的风景。车窗落下来了,沙漠的空气——甜蜜、温暖的空气——是洛特乘坐飞机之后十分需要的。
当天,洛特就去了监狱。有个老太婆认出了她,这让她高兴。
老太婆说:“看见你的人有福了。”
洛特一面长时间地拥抱老太婆一面说道:“哎呀,蒙奇塔,你好吗?”
老太婆回答说:“老样子啊,太太,总是在受苦受难罢了。”
她觉得克劳斯还是老样子,疏远,冷漠,有点消瘦,但依然结实,还是那副从十七岁以来就有,但难以觉察的不满神情。母子谈些琐事,谈到了德国(尽管克劳斯觉得德国的一切似乎都没意思),谈到旅行,谈到修理部的情况。等女律师一出去找监狱官员的时候,洛特就说了旅途中看了阿琴波尔迪作品的事情。起初,克劳斯似乎没兴趣听,但是,等洛特从衣袋里掏出书来,开始阅读已经划线的段落的时候,克劳斯的表情变了。
洛特说:“你想看的话,我把书留下。”
克劳斯点点头,想立即拿过来。但是,洛特没有松手。
“让我先记个地址吧。”她说着,掏出记事本,在上面记下了出版社的地址。然后,把书给了儿子。
当天夜里,洛特在旅馆里喝橘汁、吃饼干、看墨西哥电视的晚间节目时,差不多临近黎明时分,她给汉堡的布比斯出版社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要找社长通话。
“是女社长。”女秘书说,“是布比斯夫人,她还没来。麻烦您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洛特说:“行。我过一会儿再打。”犹豫了一下,她又说:“请告诉女社长,打电话的人名叫洛特·哈斯,是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妹妹。”
随后,她告诉服务台,请三小时后叫醒她。没脱衣服,就睡下了。她听见走廊里有动静。电视机还开着呢,但音量调到最小。她梦见一座陵园,里面有座巨人的坟墓。墓石开了,巨人伸出一只手来,接着又是一只手,然后是脑袋——披着长长金发、布满泥土的头颅。没等服务台叫她,她就醒了。她重新放大音量,在房间里兜了几圈,时不时地瞥上一眼一个歌迷节目。
等服务员打来电话时,她道谢之后,再次呼叫汉堡。还是那位女秘书接的电话,她说,女社长来了。洛特等了几秒钟,直到听见了一个女人银铃般的声音;她感觉这女人受过高等教育。
洛特说:“您是女社长吗?我是本诺·冯·阿琴波尔迪的妹妹。他原名叫汉斯·赖特尔。”她声明道,接着,沉默下来,因为一时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您没事吧?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女秘书告诉我,您是从墨西哥打的电话。”
“对,是从墨西哥打的。”洛特说道,几乎要哭了。
“您住在墨西哥吗?是从墨西哥什么地方打的电话?”
“夫人,我家在德国,住在帕德博恩,有修理部等等产业。”
“啊,太好了。”女社长说道。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洛特不大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女社长叫好的方式或者问话的方式,让她发现女社长年龄比她大,就是说,是位年长的老太太。
于是,话匣子就打开了。洛特说她好久没有见到她哥哥了;还说她儿子被关押在墨西哥;还说她丈夫去世了;还说她没有再婚;还说是需要和绝望迫使她学了西班牙语——至今说不利落;还说她母亲已经逝世,可能她哥哥还不知道;还说她打算卖掉修理部;还说在飞机上读了哥哥一部作品,她惊喜极了;还说穿过沙漠时,她一心想的就是哥哥。
后来,洛特请求原谅,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哭。
她听见电话里女社长在问她:“您打算什么时候返回帕德博恩?”
女社长又说:“请把您的地址给我!”
又说:“您就是那个头发金黄、皮肤白皙的小姑娘。有时,您母亲来家里干活时还带着您呢。”
洛特在想:“家里”?什么家里啊?我怎么能记得这个呢?但是,后来她想起了村里有些人惟一去干活的“家里”就是冯·聪佩男爵的别墅。于是,她想起了那座别墅,想起了她跟着母亲去干活的日子,去掸土,扫地,擦烛台,给地板打蜡。但还没等她再开口,女社长说:
“我希望您尽快能有您哥哥的消息。跟您谈话很愉快。再见。”
对方把电话给挂了。洛特在墨西哥还把电话放在耳边等了一会儿。她听见的杂音像是来自深渊,像是有人堕落深渊时听见的声音。
在她回到德国三个月后,阿琴波尔迪露面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洛特刚要上床,身上穿着睡衣呢。她从对讲机里问是谁。
阿琴波尔迪说:“是我!你哥哥!”
那天夜里,兄妹二人一直聊到天亮。洛特说了克劳斯的事,说到了圣特莱莎妇女被杀的案子;还说到了克劳斯的梦,梦里有个巨人把克劳斯从监狱里拯救出来了。洛特说,可是你现在不像巨人啦。
“我从来就不是巨人啊。”阿琴波尔迪一面说着一面在洛特的客厅和餐室里转悠;他在墙上搁板前停住了脚步,那上面排列着十几部他的作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洛特长时间沉默后说道,“我已经没力气了。我什么也不明白。明白的那一点点让我感到害怕。毫无意义啊。”
“你就是累啦。”哥哥说。
洛特说:“累啦,老啦。需要孙子啦。你也老啦。今年多少岁啦?”
阿琴波尔迪说:“八十多岁。”
洛特说:“我害怕生病。”她问:“你真的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吗?”又说:“我担心克劳斯会死掉。他很骄傲。不知道他像谁。维尔纳不是这个样子。你和爸爸也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一说起爸爸,就叫他瘸子?一说起妈妈就叫她独眼?”
阿琴波尔迪说:“爸爸、妈妈就是那个样子嘛。你忘了?”
洛特说:“记得。监狱可怕,很可怕。哪怕你慢慢能习惯。就像染上病了一样。”她说:“布比斯夫人对我很友好。我俩说话不多,可她和蔼可亲。”她问:“我认识她吗?见过她?”
阿琴波尔迪说:“你见过。那时,你还小呢。肯定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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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用指尖敲敲图书。各种各样的图书:精装的、平装的、袖珍本。
洛特说:“好多、好多事情不记得了。好事、坏事、更坏的事。但是,友好的人们,我永远忘不了。那位女社长夫人非常友好。”洛特说:“哪怕我儿子烂在墨西哥监狱里,可谁替他操心呢?假如我死了,还有谁会想着他呢?”洛特说:“我儿子没孩子,没朋友,什么都没有。”洛特说:“你瞧!天亮了。你喝什么?茶、咖啡、水?”
阿琴波尔迪坐下来,伸伸双腿。骨头咯咯作响。
“你都忙些什么呀?”她问。
“一杯啤酒吧。”
“没啤酒。”洛特说,“你都忙些什么呀?”
三味冰激凌。
如果你想吃巧克力、香草、草莓冰激凌,就要三味冰激凌好啦。人家就会给你送来这三种味道的冰激凌,巧克力、香草和草莓,而不是别的什么味道。这就叫三味冰激凌。
阿琴波尔迪离开妹妹家之后,就去了汉堡。他从那里打算直飞墨西哥。由于航班要等到次日早晨才起飞,他去一座没去过的公园兜了一圈,里面很大,到处是树木和方石铺的小路;妇女带着孩子散步,少年们滑着旱冰,时不时地有大学生骑车过去;他在一处酒吧的花坛里坐下,那花坛距离酒吧实际很远,几乎就在树林的中央;接着,开始读书;后来,他要了一个三明治和一瓶啤酒,立刻付钱;后来要了一份三味冰激凌,立刻付钱,因为在花坛里消费必须立刻付钱。
另外,就在这个花坛里,只有他和三张餐桌(铸铁的,坚固、华丽,可以说很难被偷走);此外,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岁数没有阿琴波尔迪那么大,正在看杂志和饮咖啡。阿琴波尔迪快要吃完冰激凌的时候,那位绅士问他是否喜欢。
“对,喜欢。”阿琴波尔迪说完一笑。
那位绅士受这个友好微笑的鼓励起身,在邻桌坐了下来。
他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亚历山大·三味冰激凌——这种冷饮的创始人就是我的祖先,他非常出众,大旅行家,学者;他的主要爱好就是植物学和园艺学。当然,如果说他想过这事,那就是认为他撰写和出版的一些小册子,大部分是游记,不一定是那种旅游指南,而是至今看来依然有魅力、很明快,会载入史册的;那些小册子似乎要把每次旅行的最终目的定位在检查一处特定的花园,有时是被遗忘、废弃、听天由命的花园;我那位杰出的祖先善于从杂草和荒芜的景象里发现它们的美妙之处。他那些小册子,虽然披着植物学的外衣,却充满了睿智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