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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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说道:“我叫英格博格·鲍尔。希望你别忘了我。”
从这一刻起,二人轻声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了。
“不会忘的。”汉斯说。
“你发誓!”姑娘说。
“我发誓。”汉斯说。
姑娘问:“你冲谁发誓啊?母亲,父亲,上帝?”
“上帝!”汉斯说。
姑娘说:“我不信上帝。”
汉斯说:“那我冲着母亲、父亲发誓。”
姑娘说:“这种誓言不值钱。父母没意思。有人总是设法忘记自己是有父母的。”
“我不会的。”汉斯说。
“你也会的。”姑娘说,“我也会。人人都会的。”
“那你愿意我冲什么发誓,我就冲什么发誓。”汉斯说。
姑娘问:“你能冲着你的师团发誓吗?”
“我冲着我的师、团、营发誓。”汉斯说道。接着又以集团军和政府军的名义发誓。
姑娘说:“说真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不相信军队。”
汉斯问:“你相信什么?”
姑娘想想如何回答才开口:“可信的很少。有时,我甚至忘掉了我相信的东西。能信的东西很少、很少。不信的东西很多、很多,把我相信的东西都给压住了。”
汉斯问:“你相信爱情吗?”
“不信。坦率地说,不信。”姑娘答道。
“相信诚实吗?”汉斯问。
姑娘呼出一口气:“更不信。”
汉斯问:“相信太阳下山吗?相信星空吗?相信拂晓吗?”
“不信,不信,不信!不信任何可笑的东西。”姑娘露出明显厌恶的神情。
“有道理。”他又问,“相信书本吗?”
姑娘说:“尤其不信。再说了,我家里只有关于纳粹的图书,纳粹的政治,纳粹的历史,纳粹的经济,纳粹的神话,纳粹诗歌,纳粹小说,纳粹戏剧。”
汉斯说:“真没想到纳粹分子居然写了这么多作品。”
姑娘说:“汉斯,我看你除去亲嘴,对事情很少有看法。”
“的确如此。”汉斯说道。他一向准备承认自己是无知的。
于是,二人手挽手在公园里散步。英格博格不时地停下来,亲亲汉斯的嘴唇。任何一个看见此情此景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年轻的士兵跟自己的未婚妻,没钱去别的地方,又爱得如胶似漆,有很多事情要互相倾诉。但是,如果这假设的看客能走到他和她身边并且注意她的眼睛,那就会发现,姑娘是花痴,年轻的士兵心里明白,但不在乎。实际上,面对这样的相逢,汉斯不但不在乎姑娘是花痴,更不在乎他朋友胡戈·哈尔德的住址,而是干脆在想到底有什么寥寥的事情值得发誓。于是,他问呀,问呀,有意点出姑娘的妹妹们、柏林城、世界和平、世界上的孩子们、鸟类、歌剧、欧洲的河流、过去的情人、英格博格的生活、友谊、幽默、一切他能够想到的事情;他听见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否定。最后,终于走遍了公园的每个角落后,姑娘才提出有两样事她认为值得以它们的名义发誓。
“想知道吗?”
“当然想知道啦!”汉斯说。
“我要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啊!”
“我不会的。”汉斯说。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笑话我吗?”
“不会的!”汉斯说。
姑娘说:“头一件是暴风雨。”
“暴风雨?”汉斯万分惊奇地问道。
“只有狂风暴雨,当乌云密布,天空漆黑,雷鸣闪电划过长空,农民们穿过牧场倒地而死的时候。”
“我能理解。”汉斯说。凭心而论,他不喜欢暴风雨。“第二件是什么?”
姑娘说:“是阿兹特克人。”
“阿兹特克人?”汉斯问。这比暴风雨更令人困惑。
“对,对,是阿兹特克人。”姑娘说,“他们在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到达之前就已经居住在墨西哥了,是他们修建了金字塔神庙。”
汉斯说:“这么说是阿兹特克人,阿兹特克人啊!”
姑娘说:“只有阿兹特克人居住在提特诺奇提特兰和特拉特洛科,用活人祭祀神灵,住在两座湖上城市里。”
汉斯说:“这么说是居住在两座湖上城市里啊。”
“对。”姑娘说。
有一阵工夫,二人默默地散步。后来,姑娘说:我能想像出来那两座城市就像日内瓦和蒙特勒。有一次,我和家里人在瑞士度假。我们乘船从日内瓦前往蒙特勒。夏天的莱芒湖美妙无比,虽然蚊虫太多。我们是在蒙特勒一家客栈过夜的。第二天,换另外一艘船返回日内瓦。你到过莱芒湖吗?
汉斯说:“没有。”
“那里很美。不仅有那两座城市,沿湖还有许多城镇,比如洛桑,它比蒙特勒大很多,还有沃韦,还有韦尔涅。实际上有二十多个城镇,有些很小。能有个概念吗?”
汉斯说:“模模糊糊吧。”
姑娘用鞋尖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湖泊的形状,说道:“这里是日内瓦。在另外一头,这里是蒙特勒。其他地方是别的城镇。现在有概念了吗?”
汉斯说:“有了。”
姑娘一面用鞋子擦掉地图,一面说道:“我就这样想像着阿兹特克人那片湖水。只不过它更美罢了。没有蚊虫。常年气候宜人。有大量金字塔神庙,又多又大,多得数不过来。那些金字塔神庙层层叠叠,互相遮掩,都用每天献祭的人血涂成红色。接着,我又想像阿兹特克人的情形。也许你没兴趣了吧。”
“有,有兴趣。”汉斯说。此前,从来没想到过阿兹特克人。
姑娘说:“他们是些怪人。你如果注意观察他们的眼睛,很快会发现他们有疯病。但是不关在疯人院里。或许也关。但表面上不关。阿兹特克人穿着非常华丽。每天穿衣时非常仔细地挑选服饰。有人说,他们在更衣室要待上几个小时,挑出最合适的衣裳;然后,带上昂贵的羽毛帽,胳膊和双腿上佩戴首饰,还要戴上项链和戒指;无论男女都涂抹脸部。然后,出门沿着湖边散步,互相不说话,凝眸注视着航行的船只。那船上的乘客如果不是阿兹特克人便赶忙低下头继续钓鱼或者迅速离开那里,因为有些阿兹特克人常有残忍的怪念头。他们像哲学家那样散步之后,就走进了金字塔神庙,那里面很像大教堂,惟一的照明来自塔顶上方的天光,那是一道穿过巨大黑曜岩的光线,就是说,是发亮的黑光。对了,你见过黑曜岩吗?”
汉斯说:“没有。从来没见过。也许见过,可是没注意。”
姑娘说:“要是见过,肯定会马上注意到。黑曜岩就是一种黑色长石,或者深绿的长石,这本身就很奇怪,因为长石通常是白色或者黄色。最重要的长石是正长石、钠长石和拉长石,让你知道知道。但我特别喜欢的长石是黑曜岩。好了,咱们接着说金字塔神庙吧。神庙最高处放置着这种祭祀用的石头。猜到是用什么石头吗?”
汉斯答道:“用黑曜岩。”
姑娘说:“正确。是一块相当于手术台大小的石头。阿兹特克的巫师或者巫医把祭祀的活人放在石头上,然后挖出心脏。但真正让你吃惊的是,这些石床是透明的!打磨或挑选的石头都是供祭祀用的透明石。而在神庙里的阿兹特克人是站在庙内观看祭祀的,可能你也猜到了,因为照亮庙内的庙顶天光恰恰来自那块祭祀石头下方的开口。这样一来,起初光线是黑色或灰色的,是一种微弱的光线,只能照出庙内阿兹特克人严肃的身影;但是,新牺牲者的鲜血一流淌在透明的黑曜岩上,光线就变成了红黑色,是鲜红加黑亮;这样一来就看不出阿兹特克人的身影,而是照出了他们的面庞、被红光加黑光变形的脸,好像光线能把他们每个人个性化。就是这些。但这些会持续很长时间,会超越时间,或者进入别的时空。阿兹特克人走出神庙后,阳光不会伤害他们。个个表现得像经历了日食。于是,恢复日常活动,基本上就是散步、洗澡,再散步、长时间静静地注视一些难以区别的东西,或者琢磨昆虫在地上绘出的图案,或者跟朋友们一块吃饭;但是,大家都保持安静,跟独自吃饭一样地安静。还有时不时地也打仗,部落战争。天上总有日食陪着他们。”
“哎呀,哎呀,哎呀!”汉斯惊叫道。女友的渊博知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经意间,二人默默地在公园里走了一段路,安静得好像阿兹特克人。后来,姑娘问他会冲谁发誓,是阿兹特克人,还是暴风雨。
“不知道。”汉斯说。他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要发誓了。
姑娘说:“你选吧!好好想想!因为要比你想的重要。”
汉斯问:“什么事那么重要?”
姑娘说:“你的誓言。”
汉斯问:“为什么重要?”
姑娘答:“对你来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对我来说重要,因为影响我的命运。”
这时,汉斯想起来应该发誓永远不会忘记她,同时感到非常难过。一瞬间,他呼吸困难,觉得话语堵在嗓子眼里。他决定冲着阿兹特克人发誓,因为他不喜欢暴风雨。
他说:“我冲着阿兹特克人发誓,永远不会忘记你!”
“谢谢。”姑娘说罢,二人继续散步。
过了一会儿,汉斯虽然已经没兴趣了,还是问她胡戈·哈尔德的住址。
姑娘叹息一声,说:“他住在巴黎。具体地址我不知道。”
汉斯“啊”了一声。
姑娘说:“他住在巴黎是正常的。”
汉斯想,也许她说得有道理;世界上最正常的事情就是胡戈·哈尔德搬到巴黎去了。夜幕降临时,汉斯送姑娘到她家门口。随后,向火车站跑去。
1941年6月22日,德军向苏联发起进攻。79师被编入第11军。几天后,师前锋队伍渡过普鲁特河,与罗马尼亚军团并肩作战,他们表现得比德国人预料的要勇敢得多。但是,进军速度不如南方军团各单位那么快;南方军团由第6军、第17军以及那时的第1装甲团组成;后来随着战局的发展,它改变了名称,与第2装甲团、第3装甲团和第4装甲团一道,改成了赫赫有名的装甲军。可以推测的是,第11军人力、物力都差,还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