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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正红旗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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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加紧训练。婆婆的手,除了往口中送饮食, 不轻易动一动。手越不动,眼与嘴就越活跃,她一看见儿媳妇的影子就下好几道紧急命 令。

事情真多!大姐每天都须很好地设计,忙中要有计划,以免发生混乱。出嫁了几个 月之后,她的眉心出现了两条细而深的皱纹。这些委屈,她可不敢对丈夫说,怕挑起是 非。

回到娘家,她也不肯对母亲说,怕母亲伤心。当母亲追问的时候,她也还是笑着说: 没事!真没事!奶奶放心吧!(我们管母亲叫作奶奶。)

大姐更不敢向姑母诉苦,知道姑母是爆竹脾气,一点就发火。可是,她并不拒绝姑 母的小小的援助。大姐的婆婆既要求媳妇打扮得象朵鲜花似的,可又不肯给媳妇一点买 胭脂,粉,梳头油等等的零钱,所以姑母一问她要钱不要,大姐就没法不低下头去,表 示口袋里连一个小钱也没有。姑母是不轻易发善心的,她之所以情愿帮助大姐者是因为 我们满人都尊敬姑奶奶。她自己是老姑奶奶,当然要同情小姑奶奶,以壮自己的声势。 况且,大姐的要求又不很大,有几吊钱就解决问题,姑母何必不大仁大义那么一两回呢。 这个,大姐婆婆似乎也看了出来,可是不便说什么;娘家人理当贴补出了嫁的女儿,女 儿本是赔钱货嘛。在另一方面,姑母之所以敢和大姐婆婆分庭抗礼者,也在这里找到一 些说明。

大姐这次回来,并不是因为她梦见了一条神龙或一只猛虎落在母亲怀里,希望添个 将来会“出将入相”①的小弟弟。快到年节,她还没有新的绫绢花儿、胭脂宫粉,和一 些杂拌儿②。这末一项,是为给她的丈夫的。大姐夫虽已成了家,并且是不会骑马的骁 骑校,可是在不少方面还象个小孩子,跟他的爸爸差不多。是的,他们老爷儿俩到时候 就领银子,终年都有老米吃,干吗注意天有多么高,地有多么厚呢?生活的意义,在他 们父子看来,就是每天要玩耍,玩得细致,考究,入迷。大姐丈不养靛颏儿,而英雄气 概地玩鹞子和胡伯喇③,威风凛凛地去捕几只麻雀。这一程子,他玩腻了鹞子与胡伯喇, 改为养鸽子。他的每只鸽子都值那么一二两银子:“满天飞元宝”是他爱说的一句豪迈 的话。他收藏的几件鸽铃都是名家制作,由古玩摊子上搜集来的。

大姐夫需要杂拌儿。每年如是:他用各色的洋纸糊成小502老舍文集 第七卷①



③胡伯喇——一种小而凶的鸟,喙长,利爪,饲养者多以其擒食麻雀为戏。北京土话,称无所事事者为“玩鹞鹰子”,作者以这个细节寓刺游手好闲。杂拌儿——各种果 子做的果脯。

出将入相——“出将”和“入相”是传统戏剧舞台上的“上场门”和“下场门”, 这里借用“将”“相”,有盼成大器的意思。210

高脚碟,以备把杂拌儿中的糖豆子、大扁杏仁等等轻巧地放在碟上,好象是为给他 自己上供。一边摆弄,一边吃;往往小纸碟还没都糊好,杂拌儿已经不见了;尽管是这 样,他也得到一种快感。杂拌儿吃完,他就设计糊灯笼,好在灯节悬挂起来。糊完春灯, 他便动手糊风筝。这些小事情,他都极用心地去作;一两天或好几天,他逢人必说他手 下的工作,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在不断的商讨中,往往得到启发,他就从新设计,以 期出奇制胜,有所创造。若是别人不愿意听,他便都说给我大姐,闹得大姐脑子里尽是 春灯与风筝,以至耽误了正事,招得婆婆鸣炮一百零八响!

他们玩耍,花钱,可就苦了我的大姐。在家庭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他们不能不吵嘴,以资消遣。十之八九,吵到下不来台的时候,就归罪于我的大姐,一致进行讨伐。大姐 夫虽然对大姐还不错,可是在混战之中也不敢不骂她。好嘛,什么都可以忍受,可就是 不能叫老人们骂他怕老婆。因此,一来二去,大姐增添了一种本事:她能够在炮火连天 之际,似乎听到一些声响,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似乎是她给自己的耳朵安上了避雷针。可怜的大姐!

大姐来到,立刻了解了一切。她马上派二姐去请“姥姥”,也就是收生婆。并且告 诉二姐,顺脚儿去通知婆家:她可能回去的晚一些。大姐婆家离我家不远,只有一里多 地。

二姐飞奔而去。

姑母有了笑容,递给大姐几张老裕成钱铺特为年节给赏与压岁钱用的、上边印着刘 海戏金蟾的、崭新的红票子,每张实兑大钱两吊。同时,她把弟妇生娃娃的一切全交给 大姐办理,倘若发生任何事故,她概不负责。

二姐跑到大姐婆家的时候,大姐的公公正和儿子在院里放花炮。今年,他们负债超 过了往年的最高纪录。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他们理应想一想怎么还债,怎么节省开支, 省得在年根底下叫债主子们把门环子敲碎。没有,他们没有那么想。大姐婆婆不知由哪 里找到一点钱,买了头号的大糖瓜,带芝麻的和不带芝麻的,摆在灶王面前,并且瞪着 眼下命令:“吃了我的糖,到天上多说几句好话,别不三不四地顺口开河,瞎扯!”两 位男人呢,也不知由哪里弄来一点钱,都买了鞭炮。老爷儿俩都脱了长袍。老头儿换上 一件旧狐皮马褂,不系钮扣,而用一条旧布褡包松拢着,十分潇洒。大姐夫呢,年轻火 力壮,只穿着小棉袄,直打喷嚏,而连说不冷。鞭声先起,清脆紧张,一会儿便火花急 溅,响成一片。儿子放单响的麻雷子,父亲放双响的二踢脚,间隔停匀,有板有眼:噼 啪噼啪,咚;噼啪噼啪,咚——当!这样放完一阵,父子相视微笑,都觉得放炮的技巧 九城第一,理应得到四邻的热情夸赞。不管二姐说什么,中间都夹着麻雷子与二踢脚的 巨响。于是,大姐的婆婆仿佛听见了:亲家母受了煤气。“是嘛!”她以压倒鞭炮的声 音告诉二姐:“你们穷人总是不懂得怎么留神,大概其喜欢中煤毒!”她把“大概”总 说成“大概其”,有个“其”字,显着多些文采,说完,她就去换衣裳,要亲自出马, 去抢救亲家母的性命,大仁大义。佐领与骁骑校根本没注意二姐说了什么,专心一志地 继续放爆竹。即使听明白了二姐的报告,他们也不能一心二用,去考虑爆竹以外的问题。

我生下来,母亲昏了过去。大姐的婆母躲在我姑母屋里,二目圆睁,两腮的毒气肉 袋一动一动地述说解救中煤毒的最有效的偏方。姑母老练地点起兰花烟,把老玉烟袋嘴 儿斜放在嘴角,眉毛挑起多高,准备挑战。

“偏方治大病!”大姐的婆婆引经据典地说。

“生娃娃用不着偏方!”姑母开始进攻。

“那也看谁生娃娃!”大姐婆婆心中暗喜已到人马列开的时机。

“谁生娃娃也不用解煤气的偏方!”姑母从嘴角撤出乌木长烟袋,用烟锅子指着客 人的鼻子。

“老姑奶奶!”大姐婆婆故意称呼对方一句,先礼后兵,以便进行歼灭战。“中了 煤气就没法儿生娃娃!”

在这激烈舌战之际,大姐把我揣在怀里,一边为母亲的昏迷不醒而落泪,一边又为 小弟弟的诞生而高兴。二姐独自立在外间屋,低声地哭起来。天很冷,若不是大姐把我 揣起来,不管我的生命力有多么强,恐怕也有不小的危险。二

姑母高了兴的时候,也格外赏脸地逗我一逗,叫我“小狗尾巴”,因为,正如前面 所交代的,我是生在戊戌年(狗年)的尾巴上。连她高了兴,幽默一下,都不得人心! 我才不愿意当狗尾巴呢!伤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即使没有罪名,也是个过错!看,直 到今天,每逢路过狗尾巴胡同,我的脸还难免有点发红!

不过,我还要交代些更重要的事情,就不提狗尾巴了吧。可以这么说:我只赶上了 大清皇朝的“残灯末庙”。在这个日落西山的残景里,尽管大姐婆婆仍然常常吹*缢亲*爵的女儿、佐领的太太,可是谁也明白她是虚张声势,威风只在嘴皮子上了。是呀,连 向她讨债的卖烧饼的都敢指着她的鼻子说:“吃了烧饼不还钱,怎么,还有理吗?”至 于我们穷旗兵们,虽然好歹地还有点铁杆庄稼,可是已经觉得脖子上仿佛有根绳子,越 勒越紧!

以我们家里说,全家的生活都仗着父亲的三两银子月饷,和春秋两季发下来的老米 维持着。多亏母亲会勤俭持家,这点收入才将将使我们不至沦为乞丐。

二百多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谴,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 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这么沉浮在有讲究的一 汪死水里。是呀,以大姐的公公来说吧,他为官如何,和会不会冲锋陷阵,倒似乎都是 次要的。他和他的亲友仿佛一致认为他应当食王禄,唱快书,和养四只靛颏儿。同样地, 大姐丈不仅满意他的“满天飞元宝”,而且情愿随时为一只鸽子而牺牲了自己。是,不 管他去办多么要紧的公事或私事,他的眼睛总看着天空,决不考虑可能撞倒一位老太太 或自己的头上碰个大包。他必须看着天空。万一有那么一只掉了队的鸽子,飞的很低, 东张西望,分明是十分疲乏,急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见此光景,就是身带十万火急的 军令,他也得飞跑回家,放起几只鸽子,把那只自天而降的“元宝”裹了下来。能够这 样俘获一只别人家的鸽子,对大姐夫来说,实在是最大最美的享受!至于因此而引起纠 纷,那,他就敢拿刀动杖,舍命不舍鸽子,吓得大姐浑身颤抖。

是,他们老爷儿俩都有聪明、能力,细心,但都用在从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得到享受 与刺激。他们在蛐蛐罐子、鸽铃、干炸丸子……等等上提高了文化,可是对天下大事一 无所知。

他们的一生象作着个细巧的,明白而又有点胡涂的梦。妇女们极讲规矩。是呀,看 看大姐吧!她在长辈面前,一站就是几个钟头,而且笑容始终不懈地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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