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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戚顾 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 by 霍青桐-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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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疏的胡须一天比一天更黄,冬天来的时候,周身的关节也会有点不听使唤
      你知道,南边没什么不好,就是太潮湿。
      你说什么?
      棍子?朝天一棍?
      哦,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又爱上了吃核桃,一指擎天的力道拿来捏核桃也刚刚好。
      用指棍打核桃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关七来。
      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百年前?还是千年后?
      他是不是正在某一个地方冷眼看着我们现在这一切呢。。。。。。
      听说北边的战事还是没完没了,听说金风细雨楼已在西湖边重建,听说诸葛那个老顽固还是执迷不悟。。。。。。
      怎么总有那么些人,老觉得天下兴亡一肩担,唉。
      过去、现在、以后,大概都会有人一直谈江湖,说江湖,混江湖,甚至写江湖,但谁又能真正彻底地做到纵横江湖,更谈不上什么笑傲江湖了。
      江湖到底是属于谁的?
      反正已经不属于我了,但也未必就能够属于你。
      你跟我说侠义?
      哼,侠义,什么是侠义?正道,到底什么才是正道?
      说不定多少年后,金也成了汉,汉也就是金你打我杀对对错错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
      我看他们谁也不比我更明白。
      争来争去,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左不过是这方圆一个天下。
      不比我头顶的天井大上多少。
      
      很多年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残山剩水夺命枪〃?
      他们提起我的时候,是会叫我〃赫连公子〃还是〃神枪小霸王〃?
      但他们大概一定都会说,赫连小妖一生痴情,终得所爱。
      当铁手将红泪的死讯传给我之后,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办法平复过来。
      后来我对宗老将军说,我只想战死沙场。
      在承州那场惨烈的鏖战中,我中了两箭,着了四刀,盔甲和战袍披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
      但我仍是活了下来。
      是夜。
      一轮孤清的明月,遥遥高挂,寒风刺骨。
      我那柄白缨素杆三棱瓦面枪,它一直在哭泣。
      第二年春天,我把红泪送回了碎云渊。
      江湖儿女江湖死。
      她是我的妻子,但我想,这是她的心愿。
      把她葬在寒潭边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心也一起葬了下去。
      走的时候,站在积雪峰上,我最后回望这座伤心的城。
      红泪曾为了戚少商的一句承诺在此等候了多年。
      我和她成亲的那天,也曾经相许要再造一架双飞翼,一起向着太阳飞去。
      有时候诺言未必不能相负,那要看是为了什么。
      我想红泪其实早已明白了这一点。
      离开毁诺城的时候,我想起来,旗亭酒肆离这里不远。
      我知道,那里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在等另一个人。
      我不打算路过那里。
      因为我一直认为,等待,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
      我只是暗暗希望,下一次我再回来这里的时候,他已经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二师兄从汴京回来之后心情莫名的好。
      他甚至拉我一起去喝酒。
      我问他,是不是在那边见到了什么故人,老朋友?
      他笑着摇头,过了半天又点头。
      他一向话不多,那天,他喝醉后却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
      我才知道,原来他的记性那么好,那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跟二师兄不一样。
      江湖上都知道我好酒,常醉。
      故此我很容易把一些不该记得的人和事都忘掉。
      但我没有忘记那把银色的小斧头。
      一个多月后我在浙西办案的时候,重又见到了这枚事隔多年的故人旧物。
      那个坐在日暮的街头矮墙下,脸上泪痕未干的少年手里,就紧紧握着这柄看起来仍然凛冽的寒铁。
      〃这是谁给你的?〃
      〃一个哥哥。他说如果再有人欺负我,就用这个对付那些人。〃
      〃你家在哪里?〃
      瘦弱苍白的少年伸手遥遥一指:〃我和我娘亲住在那里。〃
      花灯初映的招牌下,那是个醉卧眠花的场所。
      我脱口而出:〃他们往哪里去?走了多远?〃
      我才发现我问的是〃他们〃。
      少年给我指了方向。
      武林同道谬赞我脚力无双,轻功绝伦,追踪术一流,我也许能追上他们。
      但我想了很久,最终却还是止步。
      我想,以后,也再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们。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也许我曾经是知道的,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并且完全失去了以前所有记忆的人。
      每天那个男人都来给我疗伤,他说他姓方,是我的父亲。
      听他们说,他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大侠。
      父亲说我自小身体赢弱,不适练武。
      他还说虽然我在外游山玩水时,失足从山顶跌落几至殒命,但他有把握一定能让我重新站起来。
      他叫我〃小看〃。
      可我却依稀记得我的名字里,应该有个〃舟〃字。
      每次当他的真气缓缓注入我体内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些说不清的悸动。
      总觉得有些什么隐隐掩埋在我身体最深处,想要冲脱,却遍寻不着出口。
      有时候父亲会推我到门外的山坡上吹吹风,看看天。
      满目的葱郁山川一直延伸到天边,把这里包裹得与世隔绝。
      我问他山的后面是什么。
      他说,山的后面还是山。
      对了,我很喜欢白色的东西。
      那想必是世间最美好的人才配得上、当得起的颜色。
      白得如此多情,如此深情。
      我深深地迷恋那种纯粹,那种无瑕,那种不容半点污浊的定,和真。
      我让他们在我窗前种了几株白梅花。
      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把自己的记忆都找回来,虽然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枚泪滴形状的暗器,令我隐约记起,我似乎曾经和某个人有过什么约定或是别的什么。。。。。。
      有一个那样的地方,有一个那样的人。
      我唯一记得的是,每年入冬,都要叫人给他送一支白色的梅花。
      
      金风细雨楼搬迁到临安之后,仍按它原来的样子重建。
      苏大哥、白二哥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仍按原状保留着。
      我一直觉得,他们并未离开过这里。
      我觉得我们仍在一起。
      有些东西很容易改变,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变。
      就像这座在不同的天子脚下,同样的屹立不倒数十年的楼子。
      虽然我觉得这楼子开始有点冷。
      没有了他们的风雨楼真的越来越冷。
      多年以后,江湖上仍在传说着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其实除了我们自己,这一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苏大哥一直怀疑白二哥的忠诚。
      白二哥一直怀疑苏大哥对他不信任。
      越是在乎,往往越是要求,越是绝对。
      越是不能割舍,就越要用极端的方法去忘却。
      毁灭和杀伐,乃是因为怕不能拥有,还是因为要永远铭刻。。。。。。
      我并不孤独,但自多年前的那个失去了他们的雪夜起,我已注定一生寂寞。
      我的剑名为〃挽留〃,但其实我什么也挽留不住。
      挽留不住岁月,也挽留不住人。
      有时候无情会来我这里坐坐。
      我不记得我们曾否谈起过城外的那两座被抹去了名字的坟冢。
      我认得那剑锋劈过的痕迹。
      那是一把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最终碎破了虚空的剑。
      我猜无情其实也认出来了,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说。
      很多话本是不用说出来的。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每年惊蛰之后,都会有人给我捎来一坛很烈的酒。
      它的名字戚少商曾经对我提起过很多次。
      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喝到了它。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不掺水的酒。
      不仅如此,这还是唯一一种里面有热血和真情的酒。
      我想我知道送酒给我的人是谁。
      我也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
      战争仍在继续,我不会白喝他这坛酒。
      其实戚少商和苏大哥白二哥他们一样,已然是这风雨楼的一部分。
      他们就是这楼。
      无论他们在或不在,生还是死。
      也许以后我也终会和他们一样。
      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可以不再记得我们的名字,但如果可以
      请不要忘记曾有过一座这样的楼。
      
      三门关外,年月绵长。
      微斯人,吾谁与归。
      〃顾惜朝在此恭候〃事隔多年,我重新把这幅旗招挂上了旗亭酒肆外的高杆。
      就像当年一样,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在这里等。
      等一个旗亭相识人。
      一起挂上的,还有两排红灯笼。我把灯笼挂得很高,这样很远他就能看到。
      灯笼在漠漠风沙里蒙了深尘,一共十二盏,正好每年多点上一盏。
      他曾经在这里为一个承诺等待,却等到了我,等来了一场背叛。
      这一次,换我等他。
      那一天的月色冷冷的,从天棚里照下来,我坐在高台上,看着刚点亮的第三盏灯笼。
      月明千里故人稀。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笑着站起身来,那份风采与气度,傲然的,坦然的,洒然的。端的是一派英雄气概。
      是的,无论是怎样的困境和凶险,也囚不住他一派浩荡洒脱的气魄,禁不住他泱泱磊落的胸怀。
      任何人也奈何不了他,任何事也击败不了他。
      一回眸,我竟似真的又看见了他。
      我真的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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