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 by 霍青桐-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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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雪交加,天阴若沉。
瓦肆巷口。
人踪寂灭,破败凋敝的小小酒肆在细细风雪中摇摇欲坠,似乎风吹就散。
在这样一个国破家亡的时候,这样一个凄风苦雨的清晨,还会有什么人有心情来喝酒呢?
这里曾是繁华边界,总是格外清幽冷寂。
这样死寂苦寒的清晨,也适合用来等人。
或是杀人。
巷尾尽头,急促的马蹄声如滚落的雷点,踏破了拂晓晨光。
四五骑人马渐渐乍现在风雪中。
当头的一个手执长枪的汉子,赫然便是连云寨代当家穆鸠平。紧随其后的一匹黑马上横剑当胸的年轻汉子,竟是久未在汴京出现的金风细雨楼重将孙鱼。旁行的一匹马上,却是并载着两个绯巾蒙面的女子,一个看身形娇俏玲珑,紧紧护持着另一个趴于马背上的同伴,后面两骑仍是同等装束的女子。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他们满面焦灼,一身征尘,衣盔零乱,泛着隐隐血迹,趴在马背上的女子看不清面目,狂风乍卷的绯巾下,隐约是煞白得可怕的脸色,胸前却赫赫然一片血迹斑斑,直染得白马黄鞍之上也一片殷红。
他们在赶路。赶得很急。
可到了巷口这个小酒肆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顶不怎么起眼的软轿,不怎么着意的拦在中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轿子不大,却甚是华贵,没有轿夫,没有随从,甚至不知道轿里有没有人。
雪白的锦缎轿面应风起伏,轿帘却纹丝不动。
这顶轿,小得有些柔弱,白得有些凄清。
可它就那么挡在那里,令迎面策马狂奔而来的人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压逼与森寒。
似乎无论面对什么,它都将岿然自在,不动如山。
33、
这是无情的轿子,却经过了改装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
轿子里的人不是无情所有的人也都感觉出来了。
无情的轿子在这里,那无情的人又在何处?
这顶属于他的轿子里,坐着的又是谁?
他们胯下彪悍的战马,竟也似为那软轿内无声无息蔓延而出的凌厉寒意慑住,任凭怎么驱使,都不肯再拔蹄向前了。
第一个发作的是穆鸠平。
他急,他怒,他大喝了一声〃让开〃,狠狠地在马腹上一夹,就准备挺枪直上,铲翻那顶莫名其妙的轿子。
〃回来!〃喝停他的是一个女子。
一个方才一直趴在马背上,看起来身负重伤的女子。
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强撑起了身体,虚弱至极的声音听起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冽和不容违抗的坚毅。
绯红面巾在她扬首间不觉意地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惨白得叫人震怖、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郁沉沉的雨雪,似乎也突然为这张人间绝色的容颜亮了一亮。
这样的美,不为岁月所摧,不被战火杀戮所污的美。
属于武林第一美人,息大娘的美。
紧紧扶住她的楚楚惊痛地叫了一声:〃城主!〃
穆鸠平勒停马蹄,慌乱地回头,便瞧见息红泪如一朵折断的风花,摇摇飘落着倒在楚楚肩头,一双强睁着的黑漆漆的明眸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血染重衫处,胸前半截连钩狼牙断箭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自昨日金军攻城始,京师内各路民间抗金义士纷起顽抗护国,毁诺城和连云寨也加入了这股力量,历经一日一夜的浴血战斗,无数大宋英雄儿女不顾生死、血染疆场。
息红泪和唐晚词、秦晚晴带领碎云渊姐妹拼死杀敌,唐二娘以身殉国,秦三娘在乱军中失散,她自己也被流矢射中了要害,被穆鸠平和孙雨带人在尸积如山的城下发现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轿帘轻轻掀开了。
一个暖带轻裘、发束明珠,白衣白袍的贵介公子弯身跨了出来,斯文淡定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含笑施礼,谦恭儒雅,却让人无端觉得那一身王者霸气不怒自威,锋芒可胜日月
他本来就是个真正的少年王侯,是京城里最年轻,却最有权力的贵胄公子。
现在,他更一手操控着朝堂的大局,左右着天下的命运。
可他偏偏有这么一张好看得要人命的脸。
如果他一心要讨什么人欢喜,就绝对能讨好得了
至少现在,那两个毁诺城的仙子就因他这温柔垂首的一笑而有刹那的不能自已。
但穆鸠平没有给方应看继续用杀死人的笑容蛊惑人间的机会,他向来对那些长得过于漂亮,甚至颠倒众生的男子没有好感,所以他开口就骂:〃此真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小混蛋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此刻我没功夫要你的狗命,快快给爷爷让路!否则爷爷我一枪戳下你那对贼溜溜乱转的招子来!〃
〃我不姓小,我姓方,名应看,号拾舟。〃方应看歪头,微笑,答了穆鸠平一句。
此刻,他眉宇间的雅傲冰寒,再不隐藏。
他的目光转到息红泪身上,露出痛惜的表情,啧啧地摇了摇头:〃唉,战乱无情,刀枪无眼,红消香断有谁怜!?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呔!〃孙鱼忍不住怒喝道:〃姓方的,到底谁才是寇,你自己清楚!〃
〃我只知自古成王败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方应看正色道。
楚楚愤怒地叫道:〃如今金兵已攻下外城,你身为大宋子民,身受皇命诰封,不去领兵抗敌倒也罢了,竟然还勾结金狗打压抗金义军,到底居心何在?!〃
方应看双眼一翻:〃是么?抗金义军在下可是没瞧见,倒只看见几个谋逆造反的乱党。〃
孙鱼闻言,怒极反笑,高声道:〃好,既这样,今天咱们几个乱党就先替皇帝清君侧,斫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方应看嘴角一撇,双手一摊,耸眉道:〃请。〃
一直没再出声的息红泪艰难地说道:〃你左不过。。。。。。是想。。。。。。要我们的命。。。。。。何须多言,只管。。。。。。动手。。。。。。便是。〃
方应看深表赞同地点头道:〃正是。〃
他又转了转眼珠,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现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着的人,是谁?〃
息红泪眸色一动,似乎被一根针扎中了心脏,失血苍白的面上,两酡异样可怖的潮红愈见深泽,使她更显得异常的明艳起来。
方应看没有等她答话,微微一笑:〃是谁呢?是你的丈夫、赫连府少将军赫连春水,还是你的旧情人、九现神龙戚少商?〃
息红泪突然失了神。
是啊,这一刻,自己到底,在思念着谁呢?
江畔谁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依然记得那些个月夜,那些个心语;他的碧剑,他的银枪;他的情喜,和他的心碎
思君如明月。。。。。。
思君。。。。。。
明月。。。。。。
江水涛涛。
何年初照?。。。。。。
息红泪闭上了眼睛,方应看的话语在她耳边清晰地继续:〃可惜,赫连公子带部北上抗敌,生死未卜;戚大当家弃佳人而去,大概也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陪在大娘身边呢。。。。。。〃
他说得很是动情,很是哀婉,似乎真心真意地为息红泪扼腕痛惜。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退后了一步,谦和地拱了拱手:
〃我动手了。〃他说。
然后他就真的动手了。
慢慢地出手。
两只手。
左手拳,右手掌。
不是神枪,也不是血剑,更不是他惯用的血河神指,令息红泪身侧左右戒备防范的孙鱼和穆鸠平大大的愕了一愕。
他们没见过方应看这样的出招。
但他们却见过这两个招式。
那一拳,大拙、大巧。
激起了所有的气和力,也祭起了全部的声和势,似乎是生命里一切的穷凶极恶。
那一掌,欲仙、欲死。
如此亮丽夺目、如此五彩缤纷,仙乐袅袅、奇香四溢。
拳是神油爷爷叶神油的〃失手神拳〃,掌是惊涛书生吴其荣的〃活色生香掌〃!
孙鱼和穆鸠平震怖得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了出来。
他们已情知不妙。他们却没想到方应看使出了这样的两招当世两大高手的绝招他是怎么学会的?曾效命蔡京的叶神油和追随雷纯的吴其荣都成了他的人?他的武功到底到了怎样深不可测的地步?
孙鱼比穆鸠平更想深了一层,他还想到了一个曾在月夜独战几大高手的狂人,一个战神除了关七,还有什么人能将别人的绝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方应看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真的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息红泪屏息以待。
方应看甫一出招,她就知道没有闪避的余地了。
她负伤太重,已再聚不起半分真气去抵御他的杀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拳一掌分向孙鱼和穆鸠平攻去。
拳风和掌劲已到眼前,孙鱼横剑当胸,穆鸠平挺枪直立,几乎同时大吼了一声。
他们已准备好拼尽全力去硬接这两招。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阴影,他们却没有半丝畏惧和退缩。
〃死也要死得壮烈!〃孙鱼暗忖。
〃跟他娘的拼了!〃穆鸠平想。
他们闭上眼睛,挥出了自己的武器,迎向了那霹雳雷霆的杀招。
风声啸呖,杀气凛冽的拳与掌击在剑和枪上,震得他们一阵气血翻涌,几乎从马上摔下去,却没有想像中那般犀利。
孙鱼和穆鸠平眼前一黑,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听到了两声不知什么物什〃叮当〃坠地的声音。
方应看的脸色刷地白了。
水色潋滟的眸中燃起了两点怨毒的冷焰:
〃顾惜朝!是你!又是你!总是你!〃他控制不住地狂怒嘶吼起来。
一袭青衫人影似是被风雪吹落的一般,飞掠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