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_杀-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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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又是生死,总是,生死……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喉头挣扎半晌,才发出了一声低吼,似头负伤的野兽。
手臂那么用力,隐忍而可怕的力量几乎要压碎自己全身的骨骼,疼痛到无法呼吸,震颤着的冰冷的手,将自己的血液也凝滞。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艳阳高照下的熊熊火光里,拉得扭曲而漫长……
一阵狂奔而出的脚步在他们身边骤然停下,“戚Sir,证人醒了。”
“你说,什么?”戚少商蓦然抬头,手臂慢慢松开,从顾惜朝肩头滑落。
阮明正吞咽了一下,咬了咬上唇,强忍住眼泪:“码头枪击案的那个目击证人,冯乱虎,他醒了。”
醒了——
戚少商的眼角猛地一跳,无端端觉得阳光更冷了,连握在自己掌心里的另一只手都抖了一下,像沉入了冰冷的海洋……
●18、
“你讲咩?失忆?变白痴?!有咩搞错,又不是八点档的剧集。”
穆鸠平夸张的大吼炸响在病房里。
主治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情况。我们已经替病人做过脑部扫描,估计有两种原因,一是脑部其部位对记忆层的有意封闭,例如受过强烈刺激后的失忆;第二是因为生物电无法传输到该记忆层,这是因为脑部受创后的部分失忆和全部失忆——不管怎么样,情况都不算乐观,能否恢复则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了。”
“不是吧?”穆鸠平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甘点算?这小子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怎么指证凶手?”
“喂!”阮明正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角,焦虑地朝戚少商看了一眼。
空气和时间似乎都凝固在戚少商的眼神里,他的脸上一片骇人的平静,缓缓扭头看向病床上紧紧闭目、瑟瑟颤抖的年轻而苍白的面孔,似乎正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头儿,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等……”
“别吵,你们看着他,让我想想。”戚少商抬手打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几缕光线,在黑暗的走廊显得稀有的美丽。浸在黑暗里的男人,低头,沉思,静止。
光,如同流水,包围在他身边。
手臂已经包扎过了,额头几丝血色,显得他的脸越发的白。
想到那猛然扑过去的身影,戚少商胸口就是一窒。
“伤口没事了吧。”
顾惜朝抬起头来,漆黑眼眸深不见底,“只是皮外伤,”他的眉梢似乎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复又回归了青郁的平静,“情况怎么样?”
“证人神志有些迷糊,现在还没法作笔录。”戚少商的眼光闪了一下,“医生说恢复不难,但需要时间。”
“这段时间你们会在医院重点设防吧,那——你也得留下了?”
戚少商看着他,幽幽的,勉力一笑,“我倒不担心这个,毕竟我们放出了风声,对方并不知道证人还活着。几个兄弟守着就行,等今晚医生检查完,明天把他送到警局去就安全了。”戚少商的语调很平静、很柔和,可无论如何勉强,都掩不去内里鲜血淋漓的痛,和疲倦,“Sorry,今晚无论如何我得留在这里。”
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瞳孔里荡漾起一抹难以言明的色泽,顾惜朝微一点头:“Take care。”
刚转过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又吸了回去,有力的手臂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其说是抱拥,倒更像是任性的禁锢,把自己重重地环绕。后背有些不防地扣到身后的白色墙壁上,浑身都起了一种乍寒还暖的惊栗。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孩子气的低低呢喃就在耳边萦绕,顾惜朝沉默着,沉默着,终于伸手抚上了身前那竭力压抑着起伏的脊背。
“恩……”他低声应着,忽然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情绪。酷寒中温暖,惆怅里温柔。
戚少商松开手臂,看他沉静地转身,忍不住在后面追了一句:“嗨,你说的那个童话城堡,现在这个季节去怎么样?”
白色的背影一凝,微微侧了侧头,却没有回头。
戚少商渐渐舒展眉心:“等过几天,我就申请长假,你说过要给我做导游的。”
阳光从玻璃长廊的顶棚洒落下来,明亮芬芳,满室庭静,似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看着那方才在自己怀抱中停留过的身影慢慢走远,戚少商微微垂了眼,眸色逐渐变成不可探知的深邃,静默了一会,才推开门走回了病房。看到床上那个梗着脖子一脸茫然的冯乱虎和一旁抓狂的老八,脸色渐渐如刀锋般冷峭。走开几步,站到窗前,他取出手机,迅速地摁了一串号码。
“喂,铁Sir,是我,少商。”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一口气说下去:“我想安排一次行动……对,没错,就在医院……我知道……我现在不需要休息,等这次行动结束后我会把证件和配枪交到你面前……我有把握……多谢,师兄。”
“头儿”穆鸠平瞪大了眼睛:“你该不是想在这里……就在这里诱捕凶手吧?”
戚少商没有答话,伸手慢慢覆向腰际的配枪,弯曲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出触目惊心的青白。
香港的深秋,风仍粘稠,带到肌肤上却已有了淡淡的凉意,且一阵紧过一阵,刮得人心底生凉。
今天晚上,会有台风吧。
顾惜朝在艳阳高照的午后轻轻关上车门,抬头看了看太阳,下意识地皱眉。
香港的生活环境,不自言,跟惯常生活的欧洲是差得远了,但是——大抵是因为在乎了一个人,才会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才会对他生活的地方也有类似容忍的感觉。这里的树,这里的天,这里街道上乱七八糟的气味,这里的人像炮弹一样冲出来的连篇粤语,都熟悉而陌生,和那个人的容颜一起,在心里荡起一层层回音。
巴伐利亚的雪堡吗?他当然记得,那里有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像根固执的,严厉的,永不罢休的,指向天空质疑的手指……
不过,那次如果不是因为晚晴,大概他也不会去到那样一个梦幻般的地方。因为不喜欢太绿的树,也不太喜欢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看到太多的阳光。在对自己的杀手生涯厌倦之前,他常会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搭上一架飞机,飞到指定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美国西部,人烟稀少,没有汽车和楼裙,他开着车,离开高速公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飞奔。通常,在内达华,怀俄明或蒙大纳这些州,开上一个多小时也见不到一个人或一辆沿途的车,树也不多见一棵。
天地间,只剩下空洞的风沙和蜷缩的心。
他低下头,避过明亮得有些灼人的阳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明报上见到那则熟悉的小则广告时,会控制不住的眼角轻跳。
该作出选择了吧,他静静地想,在医院,他没有回头,其实是不想去看,那双年轻清澈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里,是不是一点怀疑也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还是全然的信赖?
不管哪一样,他都不想回头。
挂了一丝冷淡的讽意,他静静地推开街边一栋安静的公寓楼,古老的黑铁栏杆和落地的大玻璃窗,一走进去,仿佛一下子便隐入了某种带有迷幻气氛的空气中。
门厅角落里有一架由铁栅栏围着的老电梯,还是世纪初的样子,窄小的方盒子一样。他走进去,哗啦一声,把透明的铸铁花栅栏门拉上,再扑的一声,揿下开关,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在黑暗里像热气球一般缓缓上升。
四楼狭长的走道尽头,他推开门,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透过那块比桌布还油腻的窗帘,一个褐发男子正对他微笑。
第一眼看过去,不意外的看到两把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中间架着一副廉价的黑色塑料框眼镜。这人即使穿着风衣戴墨镜也仍然是整个组织里最不象杀手的一个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常杀人。
顾惜朝忍不住挑了一下眉,他曾经有幸在北美的超级市场看见这个男人,穿着T恤短裤,脚下拖着开了线的拖鞋,一只手拿着长长的购物单,一只手忙着在架上翻拣,看见他赶紧就要把那张汗粘粘的纸塞到他手上,好空出手来对付着手推车上两个头发与他神似的小胖孩儿,那两个小家伙儿正不懈地用胖指头抠他的肚脐眼。
揉乱了的购物单后面,写着狙杀目标的资料。
他一直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在他孩子眼前面不改色地决定一个生命的消失,平常得就像在超市里买了一瓶果酱。
“我记得我说过,香港这一单之后,短期内我不再接任务了。”顾惜朝冷着脸,慢慢地开口。
“唉呀,Gavin,怎么还是那么冷冰冰的。”褐发男子似乎习惯了他的冷淡,毫不为意,一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我只是路过,有点好奇的来看看这东方之珠,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们的飞鹰乐不知返。”
“看我?”顾惜朝轻轻笑了一声,下一刻眼神倏忽冰冷下来,径自看向男人身后虚掩的房门——即使是窗外的阳光也无法为他的声音增添些微的温度,
“黄金鳞,你出来吧。”
“我们真是有默契啊呵呵,”从黑暗里走出来的男人脸上还挂着吊儿朗当的笑,但是那眼光——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么有穿透力的目光,戴着墨镜都无法柔化的光,隔了几米远,仍然象焊枪里喷出的看不出温度的火,切破空气,划中他的脸。
“亲爱的Gavin,上帝知道,看到你扑出去的时候我真是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黄金鳞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作出一个痛苦到虚伪的表情。
“够了,LEO,我不是来跟你唱戏的。”顾惜朝意料外的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带着一种静若山谷的神情,再多的愤怒,似乎也只像山谷的薄雾一样,若隐若现。
黄金鳞打了个寒噤,有点警惕地看住他,“不,我以为你是来跟我拼命的”。
“我只为自己拼命。”
“咳,两位,能不能先说正事,”褐发男子受不了的举起手,打断了两个人的对峙,“Gavin,你还不知道吧,晚晴已经把组织解散了。”
顾惜朝怔了一下,他的神情还是没有变,但脸色已经慢慢苍白起来。黄金鳞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总是不肯认命,Gavin,你以为我那个傻表妹看不出来吗?她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