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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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殿下出了厢房后。密禁卫们看殿下走得极慢,且是一条直线地向前,既不像有急事也不像有火气,都由衷地佩服大人有见地。睿王殿下半夜走路还是身形挺硬如松,不折不弯,皇家气度,实在不同凡人。
睿王殿下在走廊上折了个弯,进了拐角,瞧不见了。赵禁卫长打探四处后,带手下换到另一侧屋顶。此时北风凛冽,洋洋竟落下一朵朵的雪花来。睿王殿下不晓得拐进了哪间房去,却看见厢房中那人也踉踉跄跄出门,却是顾知县,顾知县径直扑向院中一间矮房内,片刻后搂着一个物事跌跌撞撞出来,走两步将那物事送到脸前仰起头,依稀是个酒坛。
密禁卫们快冻成了冰雕,巴不得现在有壶热酒可喝,咽了咽唾沫道:「这小知县长得斯文,原来也是个贪杯的。」
说话间顾知县和酒坛跌跌撞撞回到了方才的厢房前,一头撞了进去,阖上房门。密禁卫们搓了搓手,再伸长了脖子瞧,却看见睿王殿下从回廊处的另一侧月门里出来,但与方才大不相同,身形再不如松,走的也不是条直线,步履微有踉跄,手里也拿着一样物事,却与方才顾知县手中的相同,是个酒坛。蹒跚走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开了半扇,睿王殿下进得房去,房门合拢。赵禁卫长低声道:「下去看看。」
殿下半夜入房,那房中人是谁?
雪落无声,人落也无声。密禁卫跟在赵谨身后潜身到了那间房前,拿唾沫润湿窗纸,戳了个洞。定睛望去,睿王殿下在凳上坐着,对面一人散着头发半披着衣裳站着,扶住殿下双肩,灯下眉如烟墨眼似湖光,却是司徒大人。睿王殿下低声道:「慕远、慕远。。。。。。」埋首在司徒大人怀中。
密禁卫们在心底倒抽了口冷气,赵谨面无表情转身,密禁卫们跟着大人上了房顶,其中一个才胆敢大声道:「大人。。。。。。」赵谨默不做声,带手下径直回客栈。密禁卫们跟大人进了客栈的房内,赵谨插上房门,密禁卫之一道:「大人,今天晚上。。。。。。」
赵谨道:「今天晚上可有什么么?」
密禁卫都噤声不动。
赵禁卫长左右环视,沉声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可都知道了。」
第二日,年初五。清晨开门,放眼望去,遍是银妆。
顾况到近中午时才起,昨晚上喝多了酒,头阵阵疼痛。开门一片银白,刺得有些眼花。鹅毛般大的雪片仍密密地落。
门房在院中铲雪,小厮来跟顾况报告:「窦公子和穆公子早上走了,让小的代向大人道个别,去哪里却没有说。」顾况回了句知道了。
踱下回廊,看门房正在拢雪,随手拿了把铲子去铲碎冰,小厮忙赶过来:「这种事情怎能让大人亲自动手。」将铲子抢过去。
顾况道:「还是都别扫了,一边扫一边下,要扫到几时去,等停雪了再说吧。」招呼门房小厮都回走廊下,小厮拍着身上的雪道:「大人说得也是,这几年还没见下过这么大的,真是场好雪!这一下,不知道几时能停哩。」
程适早上才从军营中赶回来,得知恒商已走,大大跳脚了一阵,顾况无所谓地道:「走了其实好些,不然能怎样?」
程适直着眼看看他,而后摸了摸后脑:「你说得甚是,但」
顾况道:「但又怎样?其实这样最好,这场误会也最好,要不然,我还不知该如何收场,算是老天帮忙吧。」
程适仔细思索了一下:「也是,断袖先不说,他毕竟是个王爷,向长远想,确实有些不确定。」拍了拍顾况的肩,「你若能这样想,那便这样吧。愚兄被误认为你的奸夫也没什么,这个帽子扣着就扣着吧,但你记得欠我个人情。」
程适这次来却也是来辞行的。
吕先命他回军营,随时待命,准备回京。顾况将程适送到门口,看他走远,心中却有些空空的寂寞的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
北风萧萧,雪越发的大了。
这场雪,下到初六也没有停的意思。副将去请吕将军示下,道雪大路滑,可要等停雪再走。吕先治军从严,道归期已定不得延误,初六清晨拔营返京。
程适回大营,吕先再没给他皮肉苦头吃,但因程适两次触犯军纪,下了一道令,革程适掌书官职,贬做小卒。
程适一向不希罕这个芝麻大的掌书小官,况且还是个甚无作为的文官,贬做小卒正合心意。做小卒骑不得马,扛着行李步行,遍地积雪,步行却比骑马稳当得多。
程适一脚高一脚低踏雪前行,还时常回头向廖山方向望望。旁边的小卒便开他玩笑:「兄弟这样一步三回头,难道在蓼山有个相好的要惦记?」
程适打个哈哈,却不吐一个字眼儿。
寒风吹着雪片不断向脸上扑,程适这辈子头一回有些莫名的说不出的感伤。毕竟从逃难的时候到如今,和顾况拆伙,这是第一次。
大雪一下竟数天没有停过,吕先的大军冒雪赶了三四天的路,初十才到尚川,十停路刚走了三停。大雪仍下个不住,大军到了尚川城郊实在行不动了,吕将军终于下令,就地扎营,暂停赶路。
兵士们这几天冒雪走的苦不堪言,听了此令如奉纶音,雀跃去搭帐篷。程适内急正难耐,看见附近有片树丛,忙不迭扎了进去。
吕先下马整鞍,探路的先锋兵忽然来报:「大将军,前面有一行人马,奉朝廷命令来见大将军,即刻便到。」
程适在树背后系上腰带,心满意足吹了声口哨。刚拐过那棵树,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闪电般点了他哑|穴,一把将他拖进树丛深处。
一骑人马到帐前,翻身下马,吕先拱手相迎。为首穿黑袍的道:「在下刑部王经训,可是吕将军么?」
那双手将程适远远拖出几丈外,方才停步低声道:「程知会得罪了。」
程适这才得以回头看他模样,居然是蓼山寨的二当家黄信。黄二当家伸手解开程适的|穴道,小声道:「程兄,寨主让兄弟来救你。你犯了大事,朝廷正派人来拿你,事不宜迟,快随我走!」
王经训自怀中取出公文双手递与吕先,「此乃刑部公文。将军军中掌书程适涉嫌逆谋,下官奉命将其押回刑部待审。」
黄信将随身的一个背囊打开,取出一件短袄一双鞋:「火烧眉毛耽搁不得,程知会速换下衣裳快随在下走!」
程适甩了兵衣,蹬掉军靴两把将鞋换上,有些大却能将就。刚把鞋套好,听得军营处嘈杂声大起,黄信拽住他膀子迅速向树林深处钻去,程适撒开腿跟着黄二当家在树丛中飞奔,十万分疑惑中还有十分的兴奋,边跑边喘着问:「兄弟究竟犯了什么大事,惊动寨主和仁兄?」
黄信道:「我只听寨主说程兄犯的事与谋逆有些干系,寨主与段姑爷在尚川城内。程兄见了便能晓得事情原委。」
吕先接了刑部公文,打开看毕,向王经训道:「此人在本将军中任知会,乃是皇上御封。他一介市井出身,但不知怎会牵扯上谋逆二字?」
王经训道:「下官只是奉刑部公文拿人,来龙去脉所知不多。且事关谋逆,头绪未清,凡无干系者,内情不便详解,望将军体谅。」
吕先便唤部下,问程适何在。有小卒道:「程适内急,刚扎营时到树丛中方便去了,还未出来。」王经训心中疑云顿生,带人迳入树丛,吕先与副将随在后面。只见雪地上脚印纷乱,哪里有程适的影子。
罗副将道:「见此情形,人定是跑了。」
王经训道:「跑了?刑部查办此案未曾声张,半丝风声未曾走露,怎么会跑?」负起双手望着雪地沉吟,于脚印四处徘徊思索。
四、五个回合徘徊罢,罗副将捺不住性子道:「人都跑了,琢磨无用,快些去追!」
吕先道:「看此情形,像是有人通风报信,将程适救走。单从脚印上看,通风报信的有两个人,向小路上去。但其余方向的雪像被收拾过,将足迹掩去。须将人手分向各方向追寻。」
王经训却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沉着模样:「吕将军分析得很是道理,下官受教,只是。。。。。。」恭恭敬敬抬手,向吕先一拱,「下官唐突,可否先到营中一观?」
吕先微微笑道:「主事官要查看,本将无甚不允的道理。」吩咐罗副将点齐兵卒在帐前,王经训道了声得罪,领人进各帐中查看。罗副将忿忿低声向吕先道:「大将军,难不成他还怀疑到咱们头上!?小小一个刑部主事官,真大的排场!」瞧着王经训领人向大帐去,再道:「无端在此啰嗦,正主儿早该跑出十万八千里去了!」
吕先道:「他欲查只让他查罢了,十万八千里跑的是刑部的官司。」
罗副将愣了愣呵呵笑了:「大将军说得是!随他们折腾去。」看看吕先风雪中平如静水的侧脸,喉咙里小声道:「跑得越远越好哩。」
程适今生逃难无数,此回最是凶险。寒风如刀雪片乱舞,荒郊野岭中一脚深一脚浅蹚着雪跑过,幸亏黄当家路面很熟,领着他只在灌木矮树堆里钻来钻去。一面跑一面留神竖起耳朵,听远处可有什么动静。荒郊地里雪积得厚,一脚下去没过近半个腿去,雪沾了身子的暖气化成水,半截裤腿与鞋越来越沉,湿潮麻木,针扎似的疼,头上却腾腾冒着热气。
程适日后想及这次逃命,自觉此回脱险,一要感谢老天,连日大雪,马不能行,朝廷的人只能靠两条腿追。程适说:「他们的两条腿,怎么比得上程爷爷的两条飞腿!」二当感谢刑部,将缉拿程适的大任交由王经训大人。王大人在吕先军中仔细盘查,各个营帐,各个兵卒都一一看过。等到看完,程适虽未跑出十万八千里,却已到了尚川城门外。
此时天已黑了,程适与黄信趁着夜色,大摇大摆进了尚川城。
黄信引着程适,进了城西一条旧巷,行至一扇半旧的朱漆门前。黄信握着门环先敲两下,再敲三下,门内有人道:「哪个?」
黄信道:「夫人嘱咐的药材寻回来了。」
门嘎吱闪开一条缝。程适跟着黄信进门,穿过前庭,远远见一间屋内灯火明亮,像是正厅模样。风里隐约有腊梅花香。到了廊下,程适跺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