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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纳兰][系列文]逼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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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觉罗氏只得命人取纸钱去烧。乌雅嬷嬷又用手去摩挲孩子的额头、胸腹,口中念念有词,用满文嘟囔着意义难明的歌谣。纳兰迷迷糊糊的听着,老嬷嬷的手粗糙而温暖,声音慈祥而动听,居然渐渐入了梦。
那是他第一次梦中见到那个男人。
他闻得到烧纸钱的呛人气味,那个男人皱眉微笑,声音很温和:“很呛的是不是?”
他点点头,心里觉得这男人很熟识,却又不确定。四处看看,到处都很黑,只有那男人一身白衣却洁白的晃疼了眼。有些慌张,于是说:“这气味儿呛人,我想回去。”顿了顿,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伤人,又说:“额娘看不见我,准要着急的。”
那男人不再微笑,脸颊上好看的酒窝也不见了。他轻轻地说:“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先告诉我,这一世,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说:“我叫冬郎,冬天生的。”那男人点点头,笑了,他笑起来时酒窝好甜蜜。他轻轻地说:“冬郎,我想抱抱你,好不好?”
纳兰看着他忧伤的眼眸,和甜蜜的酒窝,心里突然很疼,很疼,一直疼得弯下了腰。这陌生的疼痛让他又难过,又恐惧,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忽然耳边听到母亲惶急的声音:“冬郎,冬郎,你怎么了?我的小命根子,额娘在这儿啊,睁眼看看额娘啊!” 
转身就跑,竟忘记了那男人,只是哭得全身发软,忽然失脚跌了一跤。起来睁眼,就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原来他在睡梦中,渐渐的竟是入的气少,出的气多,怎不将做母亲的吓得肝肠寸断?
梦中那男子,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只是自己一个偶尔想起来,有些不安和害怕。后来渐渐的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一个多月之后,他才终于又在梦中见到了他。
“这就是你这一世的家?可叫我好找!”他孩子气的仰头打量着繁复精致的画梁,这一次他身周不再是黑沉沉的,似乎,就是在自己的家里,太阳很温暖,风里带着花香,他的白衣和他明媚的笑容晃的人眩晕。
“真好,”他轻轻地说,“这一世,你该能快活些吧。”
那之后他就经常会梦到那奇怪的白衣男子了。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可是渐渐的……变成了习惯。
他只是每夜在他梦里出现而已,出现的时候总是会伴随着清风明月,或是暖春花香,他从不会作任何伤害冬郎的事,经常只是在他身边静静的坐着,梦中的冬郎有时在读书练字,有时在学习弓马刀剑,做的都是平常那些事,可是如果梦中自己渴了,那人会立刻送来香甜的羹水,饿了便有最喜欢的点心。有时他会温柔嘲笑冬郎的贪吃。
纳兰十三岁那一年,觉罗氏跟明珠商量着要给他添一房妾侍。那天的梦里面纳兰看见一片愁云惨雾。那男子望着他苦笑。
“你怎么了?” 纳兰轻轻地问,多少年来夜夜梦中相会,在他心中,这个人已经熟悉的像自己的家人。“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苦笑道:“因为冬郎要成亲了,以后冬郎的梦中会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不会再有我。”
纳兰说:“我不是要成亲呀,额娘只是要给我收个房里人,不是要成亲的。”他说着,坐到那人的身边,他有体温,有男人的汗味儿,纳兰轻声说:“我不要美貌温柔的女子在我梦里,我只想要你。”
第二天梦醒,他去告诉额娘自己不要房里人。额娘只当他一心要上进,夸赞了几句,从此将此事搁下了。
又过了些日子,宫里传来消息,太皇太后钦命纳兰明珠长子纳兰成德入宫,为皇帝伴读。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呢?”梦里纳兰问着身边那人,“他是不是很凶,很厉害?他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清除了鳌拜一党,他很了不起。”
他却只关心着另一件事。
“你进宫之后,还能不能回家来住?”他挺拔的眉毛愁蹙着,“如果一直住在皇宫里,我怕我进不去呢!”
“阿玛说太皇太后已经命人收拾了住处给我,和曹家的公子一样,”纳兰天真的睁大眼,“为什么你进不去?那我不是见不到你了?”他忽然就下了决心,跳起来道:“我去找阿玛,跟他说我不进宫。”
“傻瓜!”他微微笑着,“太皇太后的旨意,岂能违背?再说进宫去在皇帝身边,也算是一条建功立业的捷径。那时候,你是那么的盼望,可我一直挡在你面前,害得你壮志难酬……多少年了,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纳兰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他还是希望自己进宫去。
“你宁可见不到我,也要让我进宫么?”
“怎么会见不到!”他微微笑出一对好看的酒窝,“你又不是一辈子就在皇宫了,隔段时间你会回家的,那个时候我还每夜来看你。”
纳兰打一个呵欠,闷闷不乐道:“我想睡了。”
似乎床铺就在身后,似乎那里睡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只要走回去,回到他身体里就好。那个人眼中进入皇宫比每夜相见更重要,他生气了。
身体却忽然被他从背后抱住了。
“冬郎,冬郎,你是不是生气了?”他轻声呢喃,“别生我气好不好,我以为你会愿意进宫的……”
纳兰道:“我不想进宫,我也不喜欢北京城。”他的心突然跳跃起来,说不清的欢乐洋溢其中:“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可以去江南,我很想去!”说着,信步走到书桌边,执湖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
“江南好,怀故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
那人微笑看着,低声赞叹:“真是好字,好词,字字珠玑。我的冬郎无论过了多少年,轮回多少世,始终是一般的玲珑心肝。”
纳兰微笑:“带我去江南,好不好?”
他只是深深深深地望着他,眼中有数不清的忧伤。
“对不起,冬郎,我不能带你去任何地方,”他痛苦的说,“我只希望这一世,你能好好活着。”
“去江南,为什么就不是好好活着?”
“冬郎,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只是一只鬼啊……”

交五更的时候纳兰醒来,侍婢为他更衣,今天他将去觐见太皇太后。小厮月半拈起书桌上的白纸,欢声道:“公子,是昨夜写的么?”
纳兰叹息。一夜之间,仿佛便老成许多。
他见到了太皇太后,见到了苏末尔嬷嬷,太皇太后叫他做“明珠家的小东西”,喜欢他得紧。苏末尔嬷嬷给他衣袋里塞了很多特制的桂花松子糖。中午太皇太后赐了饭,饭后点心还有他喜欢的萨其马。午后他见到了皇帝。
十六岁的康熙皇帝一路和他的伴读曹寅说笑着来到慈宁宫。他个子高而很瘦,大大的骨架撑着明黄的龙袍,一双手更是又厚又大。他有英挺的容长脸儿,皮肤很白净,鼻子很挺,周围略微有几颗小白麻子,看上去很俏皮。他说话的声音又沙又响,慈宁宫本来静悄悄的,他一来,到处都是他大笑大说的声音。
“这就是明珠的大儿子?”他笑哈哈的说,“哟嗬,长得挺俊哪,怎么羞答答的像个大姑娘!”
纳兰气往上冲,狠狠的抑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
“听说你是咱们满人的小才子?”康熙笑嘻嘻的斜眼瞧着他,“才子才子,才子佳人,嘿嘿,写诗填词只是好玩罢了!朕要给你看些新鲜玩意儿!”说着,那只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拽住他的手,急匆匆地迈开大步便走。
康熙给他看西洋自行钟,怀表,八音盒,各种各样古怪的小玩意儿。他摆弄的入了迷,康熙只是笑着看他,似乎其乐无穷。他还没有玩够,曹寅走进来,说道:“皇上,南怀仁和汤若望两位师父进来了。”
康熙笑道:“纳兰,见没见过西洋人?”纳兰摇头,康熙说:“走,今儿一遭儿给你见识见识!”
那天纳兰听到见到了无数之前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东西。他只是贪图好玩才去见的西洋人,原来竟是康熙的老师。汤若望为康熙讲解天文学、地理学和拉丁语,为他解释西洋的神学;南怀仁则为康熙讲解格物学与数学。傍晚吃饭的时候,康熙让曹寅去叫西洋乐队。
“给我们小才子听听西洋人的梵婀玲,”他得意地说,“那玩意儿好听得紧,就是拉起来姿势古怪。”
那天晚上,纳兰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

他在宫中一住七日,陪伴在康熙身边,随他一起学习西洋的学问。原来大地是个巨大无比的球,原来满天的星辰都在围绕着太阳运动。多么奇妙!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但南怀仁给出了证据:西洋人从祖国的港口出发,向东一直航行,十余年后果然回到了祖国。
纳兰每天都兴奋不已。第八天上轮休回家,还觉得恋恋不舍。
父母亲像迎凤凰一样迎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这样长的时间呢。可是回到自己卧房,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处处是悲伤。
想入睡,去梦里给那人讲述这些日子学到的一切,可是,又害怕。
怕看到那人悲伤的微笑。
梦境中似乎就是自己的屋子,那人就负手站在窗下,望着窗外一树明开夜合花。他的背影颀长而挺拔,看进自己的眼中,看进自己的心中。似乎生生世世他就这样看着,在背后,在暗处,悄悄的,偷偷摸摸的,随时准备着当他回头便把自己的目光逃开。
后来似乎很累了,于是静静的等待熟睡。然后那个人来到身边。
“他待你好么?”他轻声问。
先是下意识点头,接着忽然摇头:“他?他是谁……”
“你知道他是谁,”他忧伤的看着他,“冬郎,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冬郎也会对我说谎了……我以为,这么久的轮回,当你是冬郎,至少我们可以真的都拿出一点真心。”
他的眼睛里面有潮湿的东西。纳兰用一根手指蘸取,纳入口中,咸的。
那一瞬间的痛,穿过几生几世记忆的堤岸,潮水一样汹涌翻滚。他是谁,他又是谁,可以任凭各自人间天上碧落黄泉默默思念千年,却无法容忍区区七天的咫尺天涯。是的前世的故事淹没在时间的彼方,但今世的我清楚记得这痛,这在无数个春秋无数次日出日落中死死压抑的痛,积累了上千年,便在今生灭顶。
死死的搂住那颈子,仿佛生怕一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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