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3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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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散的碧光倏然聚合,凝成一道蜿蜒扭动的碧线,灵蛇般向我游追。
雨点落地,我不甘心地再次施出手诀,地脉法阵仍旧毫无反应。我暗骂一声,不问可知,锦烟城的地脉法阵被暂时封锁了!或许是公子樱见过了红尘盟高层,或许是由何赛花的死引发。不过眼下再想也是白搭,唯有拼尽浑身解数,闯出生天。
生死悬于一线,我心中反倒激起旺盛的斗志,彻底抛掉了侥幸的念头。
碧线倏然袭来,犹如毒蛇昂首欲噬。
一蓬灰暗的水花在眼前溅起。
“惧”从神识内升腾而出,化作灰黑的水花将我裹住,弦线同时生化出无数水花,“啪嗒啪嗒”地与满地雨花溅成一片。
我在每一朵雨花中巧妙腾挪,进退扑朔。弦线、惧、真实的天象雨景三者融合,虚实相嵌,已将妙有道境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碧线扑下,落了个空。一蓬蓬雨花犹如被怒舟劈开的浪头,沿着碧线向两旁分涌,又被从天而降的雨线覆盖。
我随着周围无数弹跳的水花而动,不慌不惊,不急不躁,虽以“惧”化形,但本心不惧。我是雨幕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天生天养,循环不息,今日的我便是明日高空的云层,何来逃脱之惧?
“爸爸,你真正控制了‘惧’啊。”心神中传来绞杀复杂难明的轻呓。
碧线暂时失去了对我的锁定,散作模糊光晕,公子樱执刀的身影浮现其中。
从他淡然自定的表情里,几乎看不出伤势带来的痛楚。即便双方衣衫都已血迹斑驳,但在他身上是点绛唇,在我身上便是满江红。
“林龙兄既有行刺血勇,拼死豪情,为何又半途而废,蚁藏鼠窜?”公子樱的语声幻如刀鸣,音波呈涟漪状扩散整片雨幕,震动每一朵水花。只要我稍显异状,即被察觉。
我充耳不闻,心道你自己遇到险峰绕路走,偏要老子撞墙,哪有这般好事?
此时,一干众人见公子樱占尽上风,追杀得我落荒而逃,也犹豫着跟了过来。初始畏畏缩缩,东张西望,后来胆气渐壮,豪盼雄顾:“还等什么?速速围住听竹轩,让林龙小贼插翅难飞!这种小事怎么还要樱掌门费心?正所谓‘大雨起兮樱飞扬,威加红尘兮归碧落,安得吾等兮守四方。’”
听竹轩外,早被大批人、妖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密密麻麻的火把一直蔓延向远方,照亮了上空黑压压的禽妖群。
公子樱屹立不动,一点黛眉刀纹丝不动,听竹轩外围却奇异地蒸腾起一幕幕水雾,犹如被无形的穹顶圆罩笼住,水花一触及便当场蒸发气化,没有一滴雨水能流出去。
我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在满地水花里来回移动。弦线隐隐探知,整座听竹轩已被层层无形刀气裹住,越往外,刀气越密实。此时硬往外跑,必然会被发现。
最要命的是,轩外大雨滂沛,轩内的雨竟然越来越稀少,仿佛被慢慢抽空。在公子樱的刀气覆盖下,连天空密集的雨水也漏不进来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一蓬水花猝然弹起,犹如离弦之箭,向听竹轩的门口激射。紧接着,数百蓬水花好似群蛇乱舞,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射。
一点黛眉刀倏地挥出,生出一泓碧汪汪的深邃漩涡,所有飞射的水花像被扯住线的木偶,一一倒飞而回。
“好胆!”公子樱厉喝一声,猛然转身,一点黛眉刀反撩而下。与此同时,我从他脚下一道蜿蜒流近的积水里扑出,对刀光视而不见,双拳不要命般连续击打他的胸膛。
刀锋疾闪,拳脚如雨,鲜血如烟花绽放。几百息之后,双方“砰”地分开,我被震得向外抛滚,背部轰然撞碎听竹轩的围墙。“哀”化作一团灰雾裹住我,向外飞逃。
公子樱身躯晃了几晃,随即化作一道碧光衔尾而来。
“拦住林龙小贼,别让他跑了!”“为樱掌门除害,为劳苦大众除害!”
听竹轩外,矛光箭影、奇彩异光犹如惊涛骇浪般向我滚来。
我只得苦苦挡闪,拼命向外突闯。换在平日,这些攻击不过是碎嫩的豆腐,如今却变成黏沉的沼泽,死死地拖住了我。
我的状况比昨日还要惨烈。小腹被切开,露出大段肠子,肩胛被挑破,左臂软软垂落,仅余部分经脉骨骼与身体相连。右侧肋骨皆被斩断,夹在血肉里的残骨碎渣不计其数。
好在这一切也成功换得公子樱伤势加重,刀气明显减弱,身形滞重,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片羽不沾,灵动飘忽了。
人影在我身前纷纷仆倒,又不断涌来。奋力砸飞几个挡路的妖怪,我右脚踩上一名妖怪的脑袋,借力凌空外翻,落在了娥眉桥上。
桥头被人、妖堵得水泄不通,大批护卫跟从着公子樱,从桥尾汹汹逼近。
“林龙兄,技穷矣。”公子樱轻轻咳嗽,缓缓举起一点黛眉刀。
我漠然瞪着他,仿佛被慢慢扬起的刀光逼入绝路,即便螭枪再出,此时也回天乏力。
“爸爸,我早让你把他们变成乖乖木偶啊。”绞杀凄啸一声,口中鲜血狂喷,瞳孔猛然标出两道奇香扑鼻的血线。
空气仿佛骤然凝结,一股无法言语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周围的人群愣了一下。
“公子樱,枉我一直拍你马屁,你居然偷我老婆!”一个豪绅打扮的人类双目尽赤,拔剑狠狠刺向公子樱。
“公子樱,老子辛苦藏在马桶底下的私房钱,原来是被你偷了啊!”
“公子樱你个白眼狼,上次选举锦烟城城主,为什么不投我一票?万年玉参白送了?”
刹那间,众人像中了邪似的调转矛头,围住公子樱怒骂狂揍。
前方人、妖纷纷从我两侧涌过,狂呼乱吼着扑向公子樱。
“爸爸,快,我坚持不了多久。”绞杀声音虚弱,无力地缩进了我的耳孔。
我翻下娥眉桥,“惧”化作流水裹住我,顺着湍急的河流冲向城外。
公子樱发出清越厉啸,不断有人清醒过来,面色煞白地作揖求饶。但又不断有人冲过去,纠缠不休,喊打喊杀。以公子樱目前的伤势,同样难以一下子冲出重围。
稍一延误,我已逃出他的视线,急速遁去,眨眼间冲出了锦烟城。犹自听到从高耸的城墙内,传出一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樱掌门,我错了啊,不是你偷我老婆,是我偷你老婆!哦不对,我这该死的嘴,是我们去偷老婆!又错了,是我偷你!天啊,饶命啊!”
原来,和整座锦烟城英勇对敌的,既不是我,也不是胖子,而是公子樱啊。
绞杀昏倒在耳内,精神核心缩入神识的最深处。我跃出河面,身化雨水,向城外的荒野疯狂逃去。
第二十三册
第001章 草木皆兵(一)
追杀声透过厚重绵密的雨幕,从后方隐隐约约传来。
黑压压的荒野仿佛也随着风雨大肆咆哮,地面似在旋转,灰绿色的蒿草像剧烈晃抖的浪头,一波波涌过来,令我头晕目眩,方向莫辨,而眼皮越来越沉重地往下耷拉,几欲昏昏欲睡。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先前内腑痛如刀绞,现在已麻木得失去知觉,浑身的骨骼、肌肉几近支离破碎,似乎会随着打落的雨点一块块掉落。
我掏出大把丹药吞咽入肚,知晓自己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际唯有凭借意志苦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咬牙在乱石野草遍布的荒野兜了个圈子,迂回绕到了锦烟城的北面。
短短十几里行程,几乎耗尽了我残余的法力,冷雨顺着黏湿的发梢淌落,流到嘴角,又苦又涩。我急促喘息着,从草丛里踉踉跄跄地跃出。涛声澎湃的浣花江横亘在前方,顺流而游,便是北上澜沧江的方向。
“惧”裹住我,投入了跌宕奔涌的江水中。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忍不住合上眼。江水冰凉渗骨,伤痛疲倦一下子涌上来。
如果有一间干燥的木屋,如果有一堆温暖的篝火,如果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剧痛将我昏迷中扯醒。呼啸的江水正冲过一处狭窄的险滩,激流汹涌,撞在错落耸立的礁石上,轰响不断。我随着一个浪头抛起,猛地落下,背部再次撞上礁石,痛得身躯不自禁地抽搐。
此时天已大亮,但大雨仍旧下个不停,毫无减弱之势。绞杀还在耳孔内昏睡,没有苏醒的迹象。我从裹挟的江波中奋力抽身,跳上滩岸,极目四望。
两边是低矮的丘陵,翠绿的林木和黄褐色的土坡交杂相间,犹如一块块朦朦胧胧的花格子地毯。高处不时有雨水卷滚泥石,顺坡蜿蜒流下,汇入江水。翻过丘陵,则是大片姹紫嫣红的果林,果林四周稀稀疏疏地分布着一些村镇。
“你昏睡了三个多时辰。”神识内,月魂关切地道,“赶紧疗伤吧,这里离锦烟城已经够远了,追兵不可能再找来了。”
我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问道:“此地相距澜沧江还有多远?”
“以你的速度,大概要七天的行程。”月魂答道,随即露出讶然的眼神,“你莫非还要……”
“看伤势恢复的情况吧。如果可以,我还想在沿途截击一次公子樱。”我目送着江水一路奔远,语气平静地说道。
由此地往北,有几处是赶往澜沧江的必经地点。公子樱伤势不轻,一时间难以痊愈。为防不测,他至少要在锦烟城休整一到两天,方会上路。
我大可以在途中频频伏击骚扰,令他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自然又会拖延一、两天的行程。加起来估算一下,天刑应该比公子樱早上五天到达澜沧江。
五天时间,足够吉祥天的大军全力发动猛攻了。
“现在的你,已有资格成为我的主人。”螭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叹道:“当你在心中彻底抛掉对地脉法阵的侥幸,也就冲破了进入知微的最后心念阻碍。恭喜你这小子了,只需法力进一步提升,便可迈入知微,成为站在北境最高处的那几人。”
月魂露出欣慰的笑容:“无畏无惧,百折不挠。知微固然是洞察全局毫末的道境,但也是一种忘却生死的信念。”
信念吗?我顶着风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