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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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她眉眼间的紧张看在眼里,在心头笑起来。杨妃似乎也瞧出眉目了,低头勾着唇角微笑。贤妃两手置于膝上端然安坐,神情了然。德妃跟良妃从始至终不语。
太后瞪一眼竹息,沉声道:“他此番捅了这么大娄子,哪里还有往日的谨慎样子?冯氏是有错,然而他章显也难辞其咎。”
我心中辗转,嘴上应道:“母后教训的是。礼法自然不可不顾,否则只怕阖宫不宁,流言纷起终成祸端。然而皇上…”微一踌躇,含了诚恳的笑意道:“其实皇上总赞冯妹妹心肠温柔,为人本分,想也做不来那些个糊涂事。”
杨卉嗤地一笑:“皇后这样说,实在太抬举冯氏了。臣妾倒听过防微杜渐的故事,可见那些个伤风败德的行为,就不能纵容。为皇上、朝政着想,理该以儆效尤。”
一旁诸妃不搭腔。
太后并不侧目于杨卉,只摩挲着掌心的迦南串珠徐徐道:“皇后不忍,荣淑妃秉持以严,你们呢?”视线如有实注一一扫过在座诸妃。
顾氏呐呐道:“臣妾以皇后马首是瞻,不敢不从。”
她一副万年不变的小心恭敬模样,杨卉大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太后又拿眼去看贤妃跟德妃,德妃淡淡道:“臣妾素来不闻事,无话可说。”
我料不到德妃齐怀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推却,微微侧目,只见她如秋水般的眼眸,如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透着看穿后的安宁,千帆过尽不留痕一纹。
我在想,要经历多少,才能成全“看穿”二字?
其实自回宫后,我便听说德妃与后宫人多不深交,常日深居简出,加之夏沐烜待她情分不深,越发显得景阳宫寥落几可生雀,如今瞧她这样,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不关心。
同样以色事人,比之冯若兰一枝独秀,杨卉撒娇扮痴分宠,齐怀芹就像开在雪山巅的一株雪莲,真真的遗世独立,不惹尘埃,可惜了这样的好姿容。
太后似乎早习惯她这性子了,转而望着贤妃问:“你怎么看?”
贤妃端然道:“到底冯妃最得皇上看重,总是慎重些的好。”
杨卉“哈”地一奚:“难不成为了她一个,就要罔顾祖宗家法?”
我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偷偷拿眼去看太后。
太后一副沉定模样,甚至还点头了:“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法理不容私情,事关宫中纲纪,宫里头必然不能纵容这样的风气!”
太后脸上有气,仿佛是真的厌弃冯若兰至此。
我在眼角余光里悄悄带过杨卉,果然见她脸上有得意神色,暗自在心中叹气,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于是越发恭谨了神色道:“母后不要生气。”
竹息在一旁劝道:“后宫琐事,皇上皇后心中自有分寸。太后身子方好不久,不适宜动气啊。”
太后恨道:“身为天子宫嫔,最要修身养性,可恨还是有人不让哀家省心!”
竹息一壁为太后顺气一壁赔笑道:“奴婢瞧冯妃素日还算小心,伺候皇上也尽心,必定是受了哪个不懂事的挑唆。”
太后瞪她一眼,竹息立马噤声。
太后缓一缓神情,叹气道:“不过皇后顾虑皇帝倒也不错,后宫要治,前朝亦要稳。你们成日在后宫,哪里知道朝堂上的利害关系?至于章显,为老不中用,倒一点儿不假。”转而望向我:“这事就交予你去办,哀家近日头痛得厉害,实在没多余精力理事。如今在高位的妃嫔都在,你们且商议去。”
众人少不得应是。
太后经不得叨扰,我便领了众人告辞后一道回静德宫。
***
回到静德宫,奉上茶,杨卉气盛,忍不住道:“既然太后都主张严惩,也将事情交予皇后处置,皇后就不必顾虑了罢。”
我苦笑:“你我心中跟明镜似的,太后虽给了话,终究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办得不好,两头讨嫌在所难免。她在皇上心里头是什么分量,别人不知道,咱们能忘么?”
贤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这个理。”
杨卉冷着脸“呵”一声,道:“皇后贤惠,贤妃端庄,我自问没有这样好的涵养。她这些年也风光够了!我就不信,阖宫的人加起来,没她冯氏一人的分量。”
贤妃喝一口茶,缓缓道:“自皇后而下,妹妹有皇长子,原本该是头一份的尊贵,自然比她尊贵。”
这话显然戳到了杨卉痛处。
夏沐烜自冯若兰解了禁足后,一月里总有十数日在她宫里,待杨卉母子冷落不少。为着这份屈辱,杨卉也恨不得撕了她。
我将杨卉眉眼间的暗恨看在眼里,只作不明内情,道:“旁的还是其次,最要紧她父兄在朝中身居要职,皇上不好不顾虑朝堂。后宫要治,前朝也要稳,既是太后懿旨,本宫哪能失了分寸?”
贤妃道:“咱们虽然困在这里,无从探听,然而她父兄在皇上跟前分外得脸,倒是街知巷闻的事,如今连太后也心存顾虑,可见是板上钉钉的了。有道是顺了哥情失嫂意,皇后这差事可不是顶顶难办么?”
杨卉冷哼:“左右她冯氏一门的恩宠都是皇上赏的,再得脸终究不过还是奴才,太后未免过分抬举她冯氏了。何况论对国有功,又何止他冯氏一门?她那个父亲的宰相,可真是搏杀助国得来的么?哼!没的叫人听了笑话!”
贤妃淡淡笑:“若论助国,冯氏自然比不得妹妹母家劳苦功高。”
杨卉得意之极地笑笑,深以为然的样子。
贤妃又道:“然而冯氏她父亲毕竟在一品大员位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分量,小觑不得。”
我拿五彩碗盖撇了撇茶面上飘着的几片茶叶,静静道:“他乃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使卿大夫各得其职。既有统御百官的威仪,可能小觑么?”
贤妃点头,杨卉恨得暗暗咬牙。
纵使再不情愿,冯光培这个在位宰相,到底已坐得稳了,无论当是怎么上的位,当然泰半归功于冯若兰的得宠,但事到如今,哪里是旁人一句“不服气”就能了事的?
杨卉想也明白这个道理,恨道:“狐气东西!”
我与贤妃相顾淡淡一笑,不予评论,只闲话家常。
***
晚上沐浴后正在灯下看书,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通传进殿来。
片刻后夏沐烜进殿来,伸手扶我一把,问道:“在做什么?”
我道:“在看书呢。皇上从哪里来?”
夏沐烜道:“去咸福宫看了尹泽。不过几日,那孩子模样倒越发出来了。”
我笑道:“落地的孩子最是见风长,一日一个样。皇上这样高兴,皇长子必定非常可爱。”
夏沐烜握一握我的手,笑容淡淡。
秋覃奉上茶来,我接过递给夏沐烜。
夏沐烜品了两口,展眉道:“好香的茶。”
我忍不住笑:“茶就还是那个茶,只是加了新摘的梅子进去调味,既能去茶涩,闻着亦清新。皇上这几日有些消食,喝这个最能开胃。臣妾原打算让方合送去政元殿的,如今皇上过来,正好省了一趟脚程。”
夏沐烜一壁吃茶一壁澹澹笑,也不说话。
我道:“皇上这是什么样子?”
夏沐烜问:“怎了?”
我道:“不过是一盏茶,哪里就这样高兴了?没的叫人看了笑话。”
夏沐烜顺势往榻上一靠,吃吃笑:“咱们自己待着,管别人怎么看。”身子前倾凑过来:“你的心思总比旁人妙些。”
我斜他一眼。
夏沐烜笑着拿起来小几上我看了一半的书翻了翻:“在读孟子么?”
我淡笑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的。”
夏沐烜道:“六宫上下,怕是谁也没你这么精通诗书。”
我微窘:“皇上这样说,臣妾倒不好意思了。”
夏沐烜扬声一笑,啜一口茶,闲闲道:“虽说女子无才为德,然而也不全一概而论。当多听圣人古语,静心修德为好。”
他这话说得颇有深意。
我知道他的心思,含着清浅的笑意道:“诚如皇上所言,女子受些教化,亦不是坏事。”
夏沐烜点一点头,沉吟片刻后道:“冯妃的事,母后交予你办了?”
他既然挑明了,我索性开门见山道:“臣妾也在为这个烦恼。母后的意思是,后宫纲纪不可乱,然而前朝稳定亦要紧。晨间已就此事跟诸妃商议过,只是众口不一,不好抉择。”
夏沐烜奇道:“哦?她们都说什么了。”
我垂眸道:“各人有各人的说辞。”
夏沐烜似笑非笑道:“方才去咸福宫,杨卉也跟朕提了。”
我道:“杨妹妹一向快人快语。”
夏沐烜的笑容有些清冷,淡淡道:“真是快人快语才好。”
我心中明了,多半是杨卉说了什么不合他心意的话,这才恼得他离开的咸福宫。只是杨卉并非一味胡搅蛮缠不知轻重的人,此番居然惹得夏沐烜负气而去,不可谓不蹊跷。
我偷偷觑着夏沐烜的神色问:“淑妃她惹皇上生气了么?”又道:“其实杨妹妹一贯心直口快,皇上若听了什么,也不必放在心上。”
夏沐烜欣慰地望我一眼:“到底你识大体。罢了,不提她。”他沉吟片刻后问我:“虞宸宫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我正色道:“旁的不提,只说章提点,臣妾听太后话里的意思,仿佛是有些怪责的。”
夏沐烜问:“你以为呢?”
我道:“章提点也确实不是全无责任,且有错当罚,是宫里的老规矩了。然而到底他上了年岁,在宫中奉旨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宫闱内事,本不宜小而化大,闹得人尽皆知。臣妾以为,倒不如说章提点到了隐退年岁,赏他归乡颐养天年,也未为不可。”
夏沐烜眉眼间涌出激赏跟轻松来,他深深欣慰望着我道:“皇后此举格外周详妥帖,朕也觉得可行,就依你说的办。”
我踌躇道:“只是章提点伏侍太后年岁最长,又一贯受器重,不晓得母后会否舍得?”
夏沐烜笑道:“母后既然也嫌他不尽心尽责,想也不会反对。”
我仍旧犹豫不决:“然而母后待下一贯有眷顾之心,臣妾只怕——”
话未说完就被夏沐烜截住了,他随意摆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