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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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毓庭忙称不敢,我只淡淡一笑,也不过分逼迫,目注于他,开门见山问他一句:“杨妃可好些了?”
“回皇后,经昨夜诊治,杨妃娘娘如今已无恙。”
“嗯——这就好。当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皇上有朝政要顾,不能时刻分心留神,那么担子自然就落到了你身上。”
“是。微臣谨遵教诲。”
“也不全是教诲,算是本宫一点感慨罢。”
我淡淡道来,他只垂首恭敬听着,全然恭顺,然而我却明白,他对我并不是没有防备。这样的防备藏在每一个细小的肢体语言里。如果他是杨妃的人,那倒算得上忠心。我隐约对此人生了几分好感。
“你是明白人,自然也知道,事关皇嗣,非同小可。杨妃这一胎若能为皇家延续香火,他日论功行赏时,必定少不了你的功劳。”
“为皇上分忧,是为人臣子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看神色,仿佛是真的不在乎,像个有骨气的,若不是医术了得,就是有家族威望仰仗。
其实在太医院奉职,虽不是什么顶机要的职务,品阶亦不高,然后到底有更多机会在御前露面,实为美差,因而人人争相授受,挤破了脑袋想进太医院,因而能站得稳脚跟的,必然个顶个都是人精。
而眼前此人,与我想象中精明城府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我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在脸上露出来,语调不变道:“虽是尽忠,可有功得赏,有过也得罚。皇上跟太后一贯赏罚分明,必定不会亏待尽忠职守之人。你好好给杨妃安胎就是,女子怀胎十月确也不易,都道医者父母心,陆大人想必是明白的。”
我这一语也是无心,表面文章的话,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久而久之竟也能出口成章了,却没料到惹得对方微微怔了怔神,良久默默。
王福全比鼠还精,见惯形色人物,貌似只一味恭恭敬敬候在殿内,实则多有心思,方才陆毓庭这一愣,他如何没瞧在眼里,笑眯眯道:“娘娘仁心佛性,奴才得以侍奉娘娘左右,真是万分感泣。当初听闻娘娘要回宫,奴才真是欢喜急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盼来了娘娘回宫主持大局。如今有娘娘挂怀,想来杨妃娘娘这一胎必定是能平安顺遂的。”
这一番话说得恶心至极,连我都差点忍不住变了脸色,更何况是陆毓庭,然而我到底还是忍住了,道:“你的心意本宫自然明白。”
转而望向陆毓庭,“送陆大人出去。”
陆毓庭不动声色松一口气,跪安后躬身离去。
王福全一走,**嘴角扯出一个讥笑的弧度,凑到我耳边轻声念叨一句:“好不要脸的东西!这种没皮没脸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我只冷冷一笑,理一理鬓角垂下的几缕散发,道:“让方合进来,我有话问他。你在外头留意着,我没话谁也不能进来。”
“是。”**心领神会地福了福,去传方合。
方合进来后,象征性打了个千,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奴才跟了一路,发现他只在半路停下来跟人说过一回话。”
“看清楚是谁了?”
“是个眼生太监,奴才从未见过。”
宫里头的宫女内监,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方合不过刚回宫数月,哪里能把所有人都认全?
我以眼神示意他不必太介怀,问:“下次见着了,能认出来吗?”
“能。奴才虽然没什么旁的看家本事,认一个两个人,总还是办得到的。”
“那就好。平时也用不着盯得太紧,他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必定很有警觉。”
说完又絮絮嘱咐他几句,这放他出去。
王福全再次进殿来时,我正在看净雯做的衣服样子,巧馨跟秋昙傍在一旁,唧唧喳喳一个劲碎嘴不停,气氛倒也欢快。
如今整个静德宫,泰半事情都落在净雯身上,平日里各宫的礼尚往来,我也大多交给她去办,倒也不是多信任她,而是两相比较取其轻,实在对王福全这个人没法给予半点信任。
巧馨要绊住秋昙,自然□无暇,方合得盯梢王福全,也不好分心,**日日陪在我身边,更是片刻也离不得。
净雯低眉站着,恭恭敬敬问我一句:“娘娘若喜欢,奴婢就让内务府的人按这个样子裁制?”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秋昙娇俏一笑,嗔道:“还是姑姑手巧,娘娘就看不中奴婢跟巧馨那点半吊子的手艺。”
巧馨笑嘻嘻搡她一下:“你说你自己的不是也就罢了,何故要无故牵扯上我!”
我见她二人如孩童般笑闹嬉戏,不由得也笑了,恰逢王福全从殿外进来,见了一殿的欢快,堆笑道:“娘娘,陆大人已出了宫了。”
“好。”
方说完,宫女彩菱来报,说顾修容求见。
我忙让人将她迎进来,一同前来的还有长公主月篱,许是经常见面的缘故,见了我竟然也不认生,顾氏让她喊人,她便欢快快喊我一声母后,十分可爱。
如此说了几句场面话,我见顾氏仿佛有话要说,忙让秋昙、巧馨带了孩子出去玩耍,又让王福全去吩咐小内监沏茶。
顾氏有话要说,却又始终胆怯怯不知道如何开口,着实让人替她捏一把汗,索性开口问她:“修容可是有事?”
顾氏脸上微微一红,呐呐道:“娘娘故人心肠,竟还特特地差宫人送匹云锦给臣妾。臣妾…实在无以为报。”
我看她感愧神色难掩,一副难以承受重恩的诺诺模样,不禁触动了心怀,恳切道:“月儿到底是长公主,皇上跟太后自然是格外疼惜的。可太后到底身子骨没从前硬朗了,皇上又正日政务繁忙,生不出太多闲暇心思来料理这些琐碎小事。本宫忝居高位,自然要以皇上跟太后的意念为准。再说了,月儿如此可爱,别说皇上跟太后,本宫也是十分喜欢的。”
第十六章
顾氏十分动容:“娘娘这样喜欢这个孩子,臣妾心中万分感激。臣妾只祈望娘娘能早日诞下嫡皇子,也好让太后皇上宽心。”
她说这话时,神色极诚恳郑重,然而于我却实在尴尬,于是只一笑了之,道:“只要是皇家血脉,本宫都一样疼爱。”
说话间,**奉上茶水来,顾氏起身要谢,我示意她不必拘谨,道:“你今天特地过来,应该有事要说罢?”
顾氏轻皱娥眉,怯怯道:“臣妾当真没脸开这个口。”
“说罢。”
顾氏斟酌片刻后方开口,语气已含了三分哽咽:“是臣妾从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进刑部大牢了。”
这是朝堂之事,我身为皇后,也不好干政,她这请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可平心而论,她也确实可怜,于是絮絮问了几句,顾氏一五一十道来,虽措辞小心,然而我也听出来了,应该是受当年齐沈遗祸牵累,被翻出了与齐沈两家来往的证据。
这事听来寻常,左右只是朝堂小事,然后我却留了心神。
顾氏虽说不上与我十分交好,可在外人看来,已笃定她与我亲近,所以她家中这祸,恐怕惹得有些无妄。
片刻的时光里,脑中已是千回百转,安抚她道:“你放心,倘若你兄弟真是清白,皇上必定不会冤了他。”
顾氏听我这么说,才稍稍定了心神,因存了心思,只闲话几句便忧虑重重去了。
我将**喊进来,问她:“皇上如今在哪里?”
**颇惊讶,道:“听闻是下朝后直接去的咸福宫,想来如今还在。”
我不自觉皱了皱眉。
杨妃有孕,皇帝必定会多加陪伴,今日宿在咸福宫也未可知。
然而顾氏的事,却是迫在眉睫。
**小声道:“杨氏胎象不稳,皇上心中牵挂不下也属正常,娘娘不必介怀。”
我不置可否,手指轻点青釉盆里那株青翠鲜绿的水仙,一点点想着心思。
**见我久久不语,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我,只静静拿了个水梨在手里削,削好切成片,拿牙签子戳一瓣递到我手里:“吉首那边新进贡来的花梨,汁多又甜,娘娘尝尝。”
我接过来咬了口,果然很甜,不自觉舒展了一点眉头,想了想,低声道:“让方合去打听下,如今主管刑部的是谁?又是谁带头揭发的顾家。”
方合的消息回来得极快,四下无人时细细禀道:“如今在刑部当职的是杨妃的父亲杨德忠,牵头告发顾守成的是他手下一名小将。”
一名小将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翻他上级的旧账?
绝对不可能,倒是刑部这人拿得十分利落,想来是有些名堂在里头的。
“还有呢?”
方合神秘秘一笑:“给话那人不小心漏了句嘴,说这位顾将军,仿佛跟杨家小姐有些干系。”
“哦?”
我没料到这事还有这样一层关节在里头,当下也不多说,只切切嘱咐方合几句,方合自然晓得轻重,很利落地应了。
待殿中只独自一人,才沉下心神细细思索。
顾守成如今只是下狱,皇帝那边全没动静要怎么发落,可见这事还在考虑。
杨家女儿既然跟顾守成多有牵连,杨德忠却全不顾念只一味指罪拿人,显然并不乐见顾杨这层关系。
顾氏从不是多嘴治人,虽说感念于我多番维护,然而到底算不上与我推心置腹,为何会贸然开口求助于我?
我不得而知,以食指轻拓佩绶上绣金线的凤纹,那样张扬显贵的纹路,恣意得仿佛真的可以唯我独尊,然而只是幻觉罢了。
事实上位高而责重,从来都是闲云野鹤一身轻,哪里有皇亲贵胄是真的逍遥自在?
不过人活一世,受累无穷而已。
仲春午后的阳光已显明媚,流丽灿烂,从四喜同春的窗棂间洒进来,带着轻云暖阳的温热气息,将整个栖鸾殿笼在一片柔暖之中。
我靠在榻上看了会儿书,实在觉得困顿,懒得再挪动,于是搭了条织五色锦的羊绒毯子躺榻上小睡。
渐渐睡得沉了,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往事一幕幕入梦来,仿佛过了几辈子,又仿佛只是一瞬。
依稀觉得还是年少时候,于凯牵着我的手走在杨柳依依春花初绽的河塘边小道上,暖风轻轻拂过脸颊,那样轻柔。
我笑着指一指河塘里那片水菱,说:“于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