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院·流年-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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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表情复杂的默然许久,方艰难开口:“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何必……拉上无辜的人。”
佐远山无声冷笑,“无辜?那你可有算过,在你手上死过多少无辜的人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自然,老夫是比你仁慈多了,只要达到目的,我立马将麦府周围的人撤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连累半个无辜的人。”
安森凄然而笑:“所以你今日,是非要朕的命了?”
佐远山泰然的点着头,“若不是你的,就必得是你女人的,不过,老夫自然希望是你的。三皇子,这交易可做得?”
安森黯然僵住,片晌,静静缓缓的转过身去。
尤记得那年初夏,纵然春/色繁花,姹紫嫣红,也失色于她春风化雨般温暖笑容。
梨涡浅笑,似把君邀。
她的眉眼,已入他的灵魂,自那时起,便心怀了死生契阔的隽永,要经似水流年,要历繁华落尽,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不如挖心断肠一般!他要怎么活?他还能活?
佐远山隔了丈远,冷眼瞧着安森神思恍惚,知自己目的已达到。遂拾剑在手,悄悄的逼近了他。
安森蓦然回头,佐远山还未及反应,手中的剑已被挑落在地,几乎是同一瞬间,剑锋已再次指向了佐远山的咽喉,安森绝决入骨的声音如同静影沉璧:“朕如何能死在你手上?”
语毕,他亦再不犹豫,只疾手抽回剑来,朝着自己脖子断然抹去。
鲜血突兀飞溅,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地面瞬间艳红一片,在即将破晓的晦暗天色掩映之下,那本是怵目惊心的颜色,此刻看来,竟是凄清又寂寥。
几乎不觉痛楚,安森这般想着。心中却只有那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身影,让他全部身心如割如绞,不甘的是如何只短短两载,便归寂如昔。眼里深不见底的悲哀,终于化作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清泪悄然滑落,越发显得他的侧脸,凄美至极。
不辞而别
佐远山前脚一离开,吉如丰便匆匆而入,他一直候在殿外,此情此景,令向来都稳妥练达的他也不由痛哭失声。
“吉公公,没关系,”安森勉强微笑,声音极是轻弱,“只是你……可不要去徒增她负罪感。”
吉如丰泣不成声:“皇上,皇上您这是何苦……”
安森望眼欲穿的目光痴惘凝滞着天边渐染金黄的云霞,“朕这一生,算计着别人,防着别人,自己却也过得如履薄冰,身不由己。因自己六根不净,所以看着世事,也总觉灰暗。你知道,朕从小到大,何曾有一日是真正开怀的,纵然看在他人眼里是那般势位至尊,可这背后,却也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是正如佐远山说的那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吉如丰低头垂泪:“别人不知道皇上,奴才是知道的,皇上这许多年来的艰辛,奴才全都看在眼里。”
安森宽慰而笑:“你知道就好。另外……虽然你没有说,可你这些日子在准备什么,朕都是知道的……不用了,朕要是不死,佐远山不会善罢甘休,他对付不了朕,就会……”
“皇上!”吉如丰涕泪纵横抢断了话头,“您这样舍了自己的生命去护她,她未必会知道啊!”
安森气息越发微弱:“没关系,不知道……也好。朕什么都给不了她,难怪她生气……她同朕在一起,无名无份,又不见天日,还……还生下了孩子……朕亏欠她太多了,哪里还有资格要求她什么。况且,若是她有什么不测,留朕一个人活着……那必是比现在悲惨百倍的痛苦和煎熬,如今这般,也不算最坏罢……只是,事发这样突然,也不及为她安排什么,一想到她以后……朕终归……还是对不起她……”
吉如丰哽咽不已:“皇上怎能这样说!皇上亦步亦趋的为她付出,什么事宁愿自己委屈着,都不让她亏了半分……时常……奴才只在一旁看着,都为皇上觉得心疼。皇上,奴才绝不让您就这般去的。”
安森不住的摇头蹙眉:“你千万别胡来,若为了让朕活下来,而致她有个什么,那么朕即便活过来了,也绝不会饶恕你!”
吉如丰虽啜泣着却也连忙的解释:“奴才怎会不明白,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会有两全之策的。”
安森只是摇头,微微抬首望向似将破晓的苍穹,远处启明星的光芒几近褪去,纵然拂晓黎明,安森眼里的世界却渐生迷离虚幻,几乎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发出声来:“两全之策,朕也想,可……不能冒这个险,朕承担不起……虽然……有时候朕也会想,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可是……和她在一起这两年,却是这一生中……最喜悦的日子。两年虽是短暂,却远远胜过此前的二十年……只觉得,这一生……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遇见了她……”安森艰难勾起哀艳凄婉的微笑,痴痴如醉的目光似要将天边望穿一般,汨汨涌出的鲜血浸染得他肩部殷红一片,安森已然气若游丝:“真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哪怕是一眼……也好,却……是梦醒了,该走了……”
吉如丰泪如倾盆:“皇上!”
佐远山立于曙天殿大门外远观着这一切,遂摇头对手下吩咐道:“去将五王叫来,准备登基事宜。”
手下有些迟疑:“太师还是去看看到底气绝了没……”
佐远山冷笑:“他唯恐老夫觉得他死不了,故下手便是一剑封喉,老夫看得清楚,绝对是非死不可的。咱们就仁慈些,让他们主仆慢慢道别吧。”
佐远山语毕便头也不回的朝曙涵殿走去,他心中多少急切,此时此刻,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独揽大权,且要安森身败更名裂。
故立即发布檄文,播诸天下:
“昔日先帝之皇三子,乃当朝之伪临政者也。今铲除奸慝,遥告先帝在天之灵。皇三子微时伪善,藏锋敛锷,实则鸱视狼顾,豺狐之心。罔顾君臣人伦,窥窃帝位。弑父篡逆,残杀手足。贬逐皇亲,诛戮良将。只手遮天,强权以压群臣;刚愎残忍,暴/政以镇百姓。个中罪孽,罄竹难书,不可尽数,实乃东曙国皇室之劫数,河山之祸乱也。老鄙以先帝旧部之身,受主隆恩,誓死而忠。遂为之不容,险遭其毒手。被负乱臣之名,蒙受流放之辱。而今承昔日遗孤之推,举义旗,清乱邪,以顺先帝之圣意,端皇位之正嫡。
夫尝苦劝皇三子,禅位以敬列祖,自裁以谢天下。然其嗜杀成性,冥顽不灵,倾重兵以制,仗武力而欺。老鄙劝而不得,阻而无解。遂替天行道,昭主之憾;使伏法受诛,祭父之灵。亦以正众皇亲之清明,慰诸忠臣之殉道。
盖念其先帝血脉,皇室宗亲,故仍以皇子礼葬之,以彰我大国之宽仁也。
先帝之皇五子安默,德义兼之,上顺天命,下和人心,乃先帝生前意属。遭皇三子嫉恨,远遣荒地。幸而先帝天灵庇佑,得保却身家安全,为遂先帝遗愿,着择日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次日,这道檄文便传向州郡,张贴于要道城门,东曙国上下一片哗然。
老百姓只当是皇室内乱,江山虽是易主,却也都是先帝子嗣,非是改朝易姓,无论是谁也都无大错。并纷纷纭纭,亦说檄文纵然一面之词,然而昔日皇上,双手也并非干净。大多数民众,不过持个观望之态,津津乐道罢了。
然而佐远山这厢,却碰到一件计划之外的阻碍,那便是五皇子安默拒不登基。
佐远山身为外姓之臣,自是不可能自己坐上帝位,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事到如今,他也只好一边劝说着安默,一边以代理国君之名开始操办政事。
……………………………………………………
麦连奕面色如灰的回到家中,亲手将一张官印檄文交到麦羽手上,忧虑重重的看着女儿:“节哀顺变。”
麦羽一脸茫然的接过来,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她落在纸上的目光越发滞重,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麦连奕在她身旁坐下,紧张望着她,尽量放柔声音:“不够清楚么?”
麦羽轻轻摇头,握着浅黄色公文纸的右手亦是不由自主的随之抖了抖,声若蚊蝇的问道:“这说的都是谁?”
麦连奕连忙宽慰道:“爹爹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又不能不告诉你,因为你迟早也要面对。好了,我们别看了,你休息一下,先别想了。”
麦连奕说罢便伸手要将檄文拿回来,麦羽却猛地侧过身去,避开麦连奕的手势,重新展平手中官纸,逐字逐句的轻念了一遍,慢慢抬起头来时已有几分晕眩,“说的……是安森吗?”
麦连奕叹了口气,“你心里实是清楚,何必还要一直问呢?”
麦羽突然一声冷笑,将手中檄文扬了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莫须有的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麦连奕唯恐刺激到她,只得字斟句酌的解释道:“先帝时代的太师,佐远山发布的,现在……是辅政大臣,代理国君。皇上跟你提过这个人么?”
麦羽断然摇头,愤然道:“没有,我没有听过。他是什么人!凭什么代理国君!”
她怒气填胸,急不可待的从椅榻上跳下来,因起身得太快,竟不免天旋地转的站不稳,麦连奕急忙扶住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气再恨,也只能接受事实!”
麦羽挣开父亲,“这事这样莫名其妙,待我去问问安森到底怎么回事?”
“羽儿!”麦连奕急得大喊:“白纸黑字的,你看不懂么!”
麦羽不屑的将檄文扔在地上,一脚踩过:“一张破纸,通篇胡言乱语,有什么好看?”
麦连奕见她情绪已有失控,只想着暂时哄住她,忙道:“好好好,就算是胡言乱语,可宫里现在乱得很,你先别去……”
话音未落,麦羽已奔至房门,下一刻,背影便从麦连奕的眼前消失无踪。
曙光城各宫门的守卫同往日相比,涣散得有些教人匪夷所思,麦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顺利进了宫,她极力抑住心头的翻涌的惶恐和忐忑,想着尽管如此,安森也一定还在,他半句话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