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万里(千山暮雪下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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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在一起,再不分离。
可他只能忍。
半分唐突,半分轻慢,都可能惹恼了这人,激怒了这人。
他绝对不能让他恼。
所以只有自己恼自己:
该死,为什么一步步地,心甘情愿地,非要着这人的道,入这人的套。
再踏前一步,戚少商拧过身子,将衣衫递过去,一言不发地克制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只听得水声微动,衣袂轻响,顾惜朝饶有意味地盯着那微微起伏的背脊,淡淡道:“有劳了。”
戚少商再也不想避忌,回转身子直勾勾地望住了他,这一望,便就痴了。
眼前这人,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水气,青衫薄批,眉眼如画,直如天上谪仙般翩翩跹跹。
“礼也送了,人也见了,不知大当家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一并说出来吧。”
衣角飘飞,顾惜朝侧身越过戚少商,转过屏风,站定。
戚少商猛一扬眉,回身追前几步,沉声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不错,答案岂非一早已经有了。”顾惜朝幽幽叹了一声,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间事,皆不可强求。”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那要看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戚少商想也不想便道:“世事难料,不去试过,又怎知道结果,求过试过,便是有悔,也是无憾了。”
顿了一顿,又低声言道:“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总是要还的。欠了再还,还了再欠,我不求来世,只求今生——”
顾惜朝偏了偏头,回望而来——
戚少商一腔真心实意,款款深情,赤子之心,他又岂会真不知晓?
百年一任世所弃,寸心独许君相知。
目光落在面前人那刺目的鬓间一抹飞霜之上,顾惜朝的嘴角蓦然抽动了一下。
青丝,白发。
豪气,深情。
半缘天下,半缘君。
“夜已深了,戚大侠请回吧。”
顾惜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头已垂下,目光已收了回去。
收得迅速,收得干净。
戚少商怔了一怔,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无言,对着沉默。
他明白他,正如他也明白他。
他们岂非一直是知音?
世间能成为知音的人,不多。
有些人,他们彼此懂得,彼此深爱,可总有千山万壑横亘在他们之间,每一步,都跨越得万分艰辛。
有一天,或许他们会觉得累,觉得疲倦,突然明白,有些所谓知音,原来注定敌对。
有多少人,还能在经历这样那样的悲伤绝望和灰心沮丧之后,仍然坚定地大喊一声:
我命由我不由天?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错过。
戚少商重情、痴情、深情。他遇到过很多的人,可无论是对他们哪一个,他从来都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他一直愿意去热烈地爱一次,狂一次,付出一次,拥有一次。
可他并非是拖泥带水死缠烂打的人,他坦荡磊落,直来直去,拿得起,放得下。
他不喜欢强求,或者根本是不会强求。
但他现在知道,那只是他没有遇上那个注定的人。
他现在本来应该像他从前那样,潇洒地转身离开——
可他又做不到。
因为这个人,是顾惜朝。
是他命里注定的,顾惜朝。
一声叹息。
分辨不出是他的,还是他的。
——来不及分辨。
箭。
暗箭。
一道刺耳的裂帛之声骤然响起,挟裹着风雷变色的气势,三支一连环的镀银狼牙箭破空而来,转眼已到了顾惜朝的后背处。
毫无防备。
箭来得飞快。
太快。
快得正对着它们的戚少商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来得及纵身跨前半步,伸右臂将顾惜朝一推,一扯,连揽带拖地拽进怀里。
两支箭险险擦着两人的身侧向后射去,第三支避无可避来势汹汹的箭却停了下来。
——停在戚少商的手心里。
箭势劲力不衰,箭身带血槽倒钩,深深陷入他掌中,登时血流如注。
剧痛之下,戚少商不由低低闷哼了一声,却顾不上瞧一眼手上伤口,只管扭头向臂弯里的顾惜朝望去,口中连声急唤道:“你没事吧——”
【戚顾】层云万里…(五)
5、
“有刺客!”几乎是同时,帐外一声尖利的呼喝冲天响起。
顾惜朝眉锁如刀,目中寒芒顿现,往戚少商握箭的伤处飞快地扫了一眼,沉声道:“先别动。”随即一个旋身挣脱站定,几步掠至营帐门前,掀帘而出。
戚少商立于帐中,只听得帐外脚步突兀零乱,混乱中呼声大起,兵器碰撞声、追赶咒骂声响成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声渐渐平息下来。帐帘一动,青色的人影已闪了进来,快步走到戚少商面前。
“所幸箭上没毒,你忍着点。”顾惜朝细细端详了一下戚少商手心被箭身倒钩刺穿之处,转身从帐内架上取来一尊净白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洒在他伤处,再从腰间拔出一柄柳叶细刀,在近前的烛火上烤了烤,一点一点将箭身倒钩挑离他掌上皮肉。
也不知是那白色药粉起的作用,还是挑的人格外小心,戚少商一双眼睛只流连在那近在咫尺、相思成狂的面孔上,倒似全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顾惜朝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小刀连同那支血淋淋的箭丢于一边。
戚少商在这一瞬间轻易地捕捉到了他脸上从担忧到舒怀的神色变化。
还有那熟悉的,让人暖暖的,甜甜的眼神——
心疼的眼神。
戚少商因为这个眼神咧嘴笑了一下。
两个深深的酒涡里,荡漾起难以形容的温暖与风情。
顾惜朝抬头,正对上他的这个笑容,怔了一怔,急急地背转身向架前走去。
戚少商向前踏了几步。
刚对上顾惜朝的一回身。
晶莹的额角在仰首间几乎撞到了戚少商的鼻尖。
湿润柔软的卷发拂到戚少商的颈骨上,让他忍不住有伸手抚摩的冲动。
戚少商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他的人,有片刻的忘世。
在那么一瞬间,透过顾惜朝清幽的双眸,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他对他那种不加掩饰的信,与爱。
没有一贯的若有所思,若即若离;没有清冷,没有冰凉,没有惆怅——
只有爱。
戚少商不假思索地伸长手臂,拥住了身前的这一片温润。
他知道自己应该把握机会吻他,他知道一定不会被拒绝。
——可是他此时突然觉得已经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他很满足。
满足得可以用一切去交换。
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热切地想给一个人他自己的一切,却又什么都可以不去要求。
再无求。
顾惜朝羽翼般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下,灯火下,他的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细薄的双唇闪耀着水色的光泽。
“惜朝……”戚少商喃喃地唤了一声。
“先把你的手包扎好罢。”
……
“方才——”戚少商瞧了眼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只手掌,另一只手仍执意不肯放开怀中的人。
“什么都别说。”顾惜朝微微一拢眉:“我累了,很累。现在,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喝一杯酒,再睡上一会儿?”
如丝似缕的鼻息在两人的面庞唇齿间萦绕纠缠,戚少商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在他温热的呼吸催动下微微颤动。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等待了很久,积存了很多。
可他现在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温柔地说一声:“好。”
似乎这不是久别后的重逢。
仅仅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一段习惯的温存。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一切,似乎不曾发生。
不曾改变。
没有风沙寂寒,没有刀光热血。
没有离别,没有背负。
只有浅吟低唱,江南春意,梧桐暗影,婉转低回。仿若姹紫嫣红开遍——
云淡。
风清。
从此花香十里,长袖盈盈。
坛已开。
酒香四溢。
人亦忘情。
酒有很多种。
或甘香或醇厚,或清甜或暴烈——
但这一刻,他们饮的,只是这一口。
酒中有情。
故纵是相对无言,眸光流转早胜于万语千言。
一醉千年。
夜深。
酒已尽,梦正酣。
戚少商屏息,枕只手假寐,黑暗中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顾惜朝睡梦中的侧脸。
顾惜朝的半个身子都枕在他左边臂膀上,和衣而眠,睡得天塌不惊。
看得出,他是真的太累了。
这或许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
戚少商侧着脑袋,满怀柔情地凝视着他,无比渴望能够进入他的睡梦之中,进入那波光盈盈的流转低回——他为着这个念头惆怅,又为着这个念头而变得火烧火燎。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倏的,顾惜朝的眼角一颤,在梦中略略皱起了眉头。
心中一动之下,戚少商忍不住小心地伸手轻抚过那蹙起的眉际。
触手之处,只觉心头一热,多日来的情思终于不可遏止地冲了出来,当下忍不住挨近前去,在顾惜朝柔软的唇尖上轻轻一啄。
想不到顾惜朝的睡眠并甚不深,被这么一碰,竟然猛的就醒了过来。
迷蒙中骤然看见戚少商的脸孔近在眼前,一时疑似梦中,竟忽的没了反应,只管直楞楞地看得痴了——
他也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见到戚少商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然而只是一眨眼,那双温柔沉静的眼便杳无踪影,唯余无边的清冷,直到天色发白。
故而这一次,他只是目不转瞬的盯着,连气都不敢出,仿佛生怕又把这个梦幻吹走。
似梦,非梦。
如真,如幻。
戚少商见惊醒了他,正自懊悔,却发觉他豪无恼色,反而只顾痴痴的看着自己,那神情,既惊喜不可置信,又哀戚眷恋难舍,眼波流转间竟是千种纠结,万般痴缠。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戚少商当下心中一恸,心知他这段日子来,定也没有比自己好过多少——哪里再顾得上去思考那些牵牵连连理不清扯不段的隔阂纠葛,只一勾手,就将人狠狠捞进怀里,随后翻身压上,滚热的唇重重覆了上去。
顾惜朝重重一惊,在半梦半醒间念起今夜之前的种种,思绪纷乱间不由迟迟疑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