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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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秀气的柳眉间萦绕的忧愁,李希沂自是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他清朗的脸上却是努力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轻轻说道:“如果本王方才那一席话叫姑娘觉得为难,姑娘大可不必挂在心上。”
“唔?”烟络诧异地看着他宁静澹泊的脸。
他微微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只听见他的话语温柔如常,他说:“希沂不是强求之人,姑娘若是无心,我也不会自找烦恼。”说完此话,他轻轻吐出郁结于胸的浊气,缓缓抬起头来,笑容里有一丝志在必得的傲然情怀,“尚需本王费心的事情还有许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短歌行》,三国,曹操)
烟络带着一脸温暖清净的笑意,听他低声吟唱,一颗心却是直直地下沉。
三国时期的建安十三年,曹操率大军南下,列阵长江,欲一举荡平孙刘势力。大战前夕,应景作诗,以貌似颓放的意态来表达及时进取的内心,以放纵歌酒的行为来表现对人生哲理的严肃思考,以觥筹交错之景来抒发心忧天下和渴慕人才之情。
而他?
至少他现在还不是那样足够心狠绝情、觊觎天下的男子。
她开不了口说任何话,于是只好任凭一室诡异的寂静蔓延开来。
“启禀王爷,中书令杜槿杜大人,神武大将军秦缜秦将军,于修竹厅求见。”
门前响起的却是他那个小童清风的声音,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量,话音里有一丝犹豫,“杜小姐也一同来了。”
杜槿?杜小姐?烟络侧头想了想,这个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李希沂眉心一蹙,淡淡答道:“退下罢。”说完,他仰头看她,笑道,“一起去?”
“唔?”她不解,“为什么?”
“本王现在不想见女人。”他一脸微微地不耐烦。
烟络只好噤声不问,乖乖跟了上去,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借口?她不也是女人?
修竹厅。
粉墙竹影。
一丛金明竹于煦暖的日光中优雅地随风摇曳,那疏离的竹秆及竹枝呈现漂亮的硫黄色,分枝一侧的节间沟槽中填着润泽欲滴的鲜绿色彩。分枝散开,竹叶浓绿。几株小琴丝竹点缀其中,新秆为浅红,老秆色金黄,翠绿的纵纹错落走行于其中wωw奇書网,丛态优美。后方一面平整光洁的白粉墙将竹叶衬托地益显青翠,竹竿亦是愈加细腻光滑。
藉以粉墙为纸,仿古人笔意,植美竹,置山石,收之圆窗,宛然镜中游。
烟络一面不慌不忙地走,一面感叹,这一幅上次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园林美景,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精致高雅。她轻轻皱眉,他与苏洵本质里是一样人吗?
前面的白色背影较苏洵有更多的寂寥。那是当然,因为苏洵有她了嘛!
她笑着进入厅内,一眼看见那个紫袍着身的中书令杜槿,却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斯文甚至有几分柔弱的人。他旁边柔柔媚媚的女子,正是当日京郊赏花之际她遇见的杜香凝。
烟络不免微微一怔,原来中书令是睿王爷一党的。中书省执掌军国之政令,以中书令为首,又称西台右相。那么,睿王爷这边是兵权在握了吧。难怪,那日穆青言辞之间如此忌惮他。
“下官杜槿。”
“秦缜。”
“叩见王爷。”两人同时施礼拜下。那个漂漂亮亮的女子也盈盈福身。
李希沂对着杜槿、秦缜伸出手去,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
烟络于他身后静静站着,待那二人拜完他后,心里无奈地想,该轮到她折腰了。那个睿王爷干嘛要劳什子地叫她跟来嘛,真是的!
“民女施烟络见过两位大人。”她非常有礼貌地笑。
但是,那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拿出如冰刀一般锋利寒冽的眼神凌迟她。烟络一怔,那骨子里的恨意也太明显了吧?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二人呐。那个叫杜槿的男人,她连见都没见过,至少她脑子里没有这个印象呀!
李希沂转过身来,笑得很柔和,轻声道:“你带杜小姐去听雨阁坐坐?”
原来是要她干这个事情啊?她笑,却极其温顺地答道:“烟络遵命。”可以不用见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也很高兴。
“杜小姐请随我来。”她翩然转身,在前面带路。
身后男子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依稀在说,“对不住,香凝坚持要跟来……”
还有李希沂含混不清的回答,却是再听不见了。
一路转转折折,行至听雨阁内。
“到了?”身后那个叫做杜香凝的女子终于吁了一口长气。
烟络侧头看着她,笑问:“没想到香凝竟然会闹着要跟来。你果然喜欢‘六公子’。”
那女子左右环顾,然后盯着她那张揶揄的笑脸,警惕地问道:“施姑娘不是苏大人府上的人,怎么会在睿王府?”
烟络脸色不变,继续微笑:“我也不知道。皇上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烟络现在只不过在睿王府里任个医倌而已。”
杜香凝沉吟半晌,终于莞尔一笑,“原来圣上是派姐姐来为睿王爷请脉的。”
烟络微微颔首,一面偷偷地想,这个女子真正喜欢的原来是他呀。
却见那女子精致的脸庞上瞬间泛起淡淡的粉色,撩人的眼波里亦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幽幽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香凝也想能为王爷做点什么,却身无所长,不像姐姐这般聪慧。”
烟络突然觉得浑身发麻。拜托!又不是我愿意的,好不好?
同时。
修竹厅。
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洋洋洒洒地泻了一地。
李希沂于窗前负手而立,修长美好的身形全数笼罩在金色的日光里,竟然有几分如梦似幻。
确定只剩下他三人后,斯斯文文的杜槿冷冷地开了口,“王爷为何要保那女子?”
李希沂的背影如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杜槿一脸森然,缓缓说道:“关中道二十六万大军,王爷就这样拱手相让!?王爷何以糊涂至此!?”
“杜大人。”秦缜小声制止,以免杜槿把话说得太过。
“我如何说不得!?”此举不仅完全没有起到安抚杜槿的作用,那个看似斯文柔弱的男子双眼一睁,更有火大地趋势。
“我朝设折冲府六百余,总兵六十八万人。府兵调遣皆由兵部牢牢掌握,地方乃至中央十二卫没有半点调兵的权力。”杜槿换过一口气,一身隐忍不去的怒意,“关中道二十六万大军啊!且不说这一只虎符赔上了多少将士的头颅热血,王爷当年为了它是如何心力交瘁,难道今日全忘了!”
杜槿一把拉过一直默不做声的秦缜,愈发难以控制情绪,“皇上欲免去王爷兵权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秦缜下月就被皇上遣到河北道,官职明升实降!禁军里已无人为首,王爷还要亲手丢了关中重兵!?如此紧要关头,王爷是不打算要天下啦!?区区一个无知女子,怎会迷得王爷如此神魂颠倒!?”说到最后,一贯沉稳的男子已经口不择言了。
秦缜急忙上前,劝道:“杜大人也是一心向着四爷,还请爷不要责怪。”
杜槿于一侧,瞪大双眼,怒道:“我怕甚么!?难道王爷还要为那个女子杀了我不成!?”
秦缜无奈之下一手扣上杜槿脉门,他终于痛得噤了声。
“爷若自有谋算,秦缜可否有幸一闻?”秦缜尽量柔和地说道,一面看着李希沂紧紧把在窗棂之上指节分明的手,苍白如纸,透着其下的血脉,隐隐现出青紫之色。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略微疲惫地靠着窗棂,面无表情地说道:“以兵权换苏太尉的政权,如何?”
杜槿冷冷地脱口而出,“哼!苏太尉会任由心爱的女子睡在王爷的温柔乡里,还反过来帮王爷君临天下?笑话!”
秦缜恨不能掐住杜槿的脖子,这个人什么都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发起火来就蛮横地不可理喻。
李希沂脸色发青,勉强一笑,话音低微,“本王确实未做任何谋算……”
“爷!”秦缜惊呼出声,他一直以来最忧心的不过此事,最终竟然还是未能幸免。
李希沂淡淡一笑,眉宇间分明沾染着难以自拔的沉溺,嘴角却是浮现一丝傲然,“本王决不会任由关中二十六万大军兵权旁落。杜宇风将军当年的热血,本王至今记得相当清楚。”
杜槿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秦缜一把拉开,道:“爷既已如此说,我二人就先行告退,爷若有事,我二人任凭差遣。”说罢,拉着尤在挣扎的杜槿飞身不见。
李希沂斜靠着窗棂,一脸诡异的平静。
窗外阳光明媚,粉墙竹影清雅之至。
一双黑得暗哑迷茫的眸子出神地望着远方,话音低不可闻,“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烟络,我该拿你怎么办?”
次日巳时。
御史府清欢楼。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空旷的庭院里,梨花凋零,残瓣纷飞。
苏洵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单衣,腰际垂下一枚血红剔透的玉佩,无言望着天际。
“猜猜我是谁——”忽然一双温暖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略微冰凉的脸颊,一个刻意扭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洵身形一僵,困难地缓缓开了口,“烟……络……”
眼前突然一亮,紧接着一张白净的笑脸凑了过来,与他靠得很近,她微微湿润的鼻尖几乎抵上了他已经被雨水浸得冰凉的鼻子。
“你真聪明!”烟络侧头看定他,笑意融融。
顿时,满院的阴霾仿佛一扫而光,云过天开,雨过天晴,风清云淡。如此变幻的还有他心里幽深重重的庭院。
“干嘛?”烟络拍拍他的脸,她突然出现吓到他了吗?不会吧,据她所知,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