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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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只受到束缚的茧,被人织了一道厚实的网死死困着。妈妈就这样把我关了几天几夜,在这几天几夜里,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时时刻刻都惦念着焰子哥哥。妈妈就像铁了心似的要戒掉我的这段感情,硬是几天几夜没进来看我一眼,吃喝拉撒都是小王来照顾我。妈妈甚至都没让小灰来照看我,因为妈妈知道,小灰是一个心肠较软的孩子,平时对我也是千依百顺,她担心他一个看不下去,就把我给放了。
我的脑袋里只剩下爱与恨。我爱着焰子哥哥,爱得发狂,爱得像被火烧,爱得像生了毒瘤,这辈子都再戒不掉;我恨着妈妈,恨得咬牙切齿,恨到怒火烧心,她为了戒掉我这段她所谓的畸形恋爱、龙阳忌癖,不惜伤害我、虐待我,将我猛猛摁在一个用道德、伦理、孝义、世俗等堆积起来的水坑里,要把我活活憋死。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喊得累了,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便伏在床上睡着了。睡意中,我感觉到有人把门打开,我虚弱地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是小灰哥。他见我醒来,便把食指放到嘴唇上,长长地“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他一边用刀子替我割断绳子,一边说:“小韵,是小灰哥对不起你,不应该听兰姨的拿绳子把你捆起来。你知道小灰哥一直都很疼你的,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在这里受罪,所以索性将功补过,就把你放了。现在兰姨跟小王采茶去了,你快趁这个机会走吧,去找你的焰子哥哥吧,听说他是回了巫山县的青龙湾,你赶紧去看看,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就像一头六神无主的野兔,刚给小灰解开绳子,就撒腿往外跑。小灰哥一把拽住我,从裤兜里掏出五百块钱来,塞到我手里,说:“你别这么慌慌张张的,不然会坏事的。记住,一定要保持清醒,路上小心点。”
我已经不知道再对小灰哥说什么了,我想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滴感激的泪。我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走了。
当我疯狂地跑到车站,搭上回巫山的列车,像脱缰的马儿一样跑回青龙湾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站在摇摇晃晃的青龙桥上,长江水位高涨,就快要漫过大桥,以前的青龙湾桂花村,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江水。
什么都没有了。田地没有了。房屋没有了。觅食的鸡鸭鹅没有了。水牛没有了。村民没有了。老人小孩没有了。焰子哥哥,也没有了。
我像是给人剔除了筋骨,瘫痪着坐到桥上。我无力地望着桥下奔腾不息的江水,忽然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滚滚长江东逝水,涛声依旧不绝耳。它冲走了多少痴男怨女的梦,它冲毁了两岸多少人的家?峡谷里传来凄艳的风声鹤唳、鹿鸣猿啼,就像唱一首末日挽歌。
我跌跌撞撞回到巫峡镇上,就像失去方向一样,不知道走向何方。我忽然想去看看神女峰。于是我打车去了巫山十二峰,虽然水位上涨,沿江的好多景点都已经被葬于水下,可神女峰,仍然高踞在巫山之颠,像一尊女神。我站在一叶扁舟上,船夫用力地摇着双桨,在水里划出两道深深的水纹。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船夫闲侃着。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他说他是住在巫山上面的,已经在长江上摇了一辈子的旅游船。就算哪天长江水真的漫过了巫山,他也不会离开,因为,他的根扎在这里,扎了一辈子。
看到船夫,我就想到了干爹。这位五旬老人,已经被艰苦的岁月摧残得老态龙钟,他何尝又不是在这里扎了一辈子的根?可他却临老卷席他乡,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他们就匆匆走了,想到这里,我一阵心酸,像塞了柠檬。
我向船夫打探了一下青龙湾桂花村的移民点到底在什么地方,船夫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没有固定的地点,有亲戚的都投奔亲戚去了,没亲戚的就在移民局的帮助下到了别的地方安营扎寨,留在重庆市内的也有,迁到重庆市外的也有。他还说,他老啦,哪能记住这么多事?就只能惦念着在最后几年好活的时间里摇摇船,多渡几个人罢了。
船夫摇桨离开的时候,我再次回头看了看神圣的神女峰,她日日夜夜守在那里,望朝霞出,送晚霞落,简简单单,了无牵挂。
我还想上岸去看看神女庙里那颗许愿树,还想看看我和焰子哥哥曾经挂上去的许愿结,我甚至想解开他的许愿结看看他许过什么愿望。但我想,那样只能徒增我的思念,也就作罢。
当我失魂落魄回到家,妈妈仍然在永不停歇地算账,她稍稍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便若无其事地埋下头继续忙活。
小灰哥看到我回来,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回来啦”,然后继续给茶客们端茶送水。我感到很疲倦,也不想说话,只是踉跄着走到角落里坐下。我静静地托着腮望着窗外,觉得眼前一片迷茫,除了迷雾,还是迷雾。
焰子哥哥走了。焰子哥哥真的走了。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他也从不在网上给我留言,也不给我写一封哪怕是隐匿地址的书信。他不给我任何一个可以索引痕迹的暗示,只想悄悄地从我生命里蒸发。
我怨过他,也恨过他。对我来说,他已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突然之间,这一部分就给人挪开,剩下的,除了空洞,还是空洞,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填补,也补不回来。
我给大熊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焰子哥哥走了,彻彻底底地走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真的好想他,每天每夜都想,没有他的日子里,寂寞和空虚就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折磨我每一根神经。
接下来我已经再无状态去剧院演出,骆扬也十分体贴,给我休了无限假期,并且照样给我发工资。现在想想,骆扬人挺好的,当初我还死活不让姐姐去给他唱戏,说他咋长咋短;可现在,我不是也在替他唱戏么?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我们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我以前从不曾想过会给骆扬撑场子,也从不曾想过爱我胜过自己生命的焰子哥哥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将一个混沌的梦撕得粉碎。
更戏剧的是,面对上天这样那样的安排,人的力量却小得可怜,我们只能畏葸地等待着老天滥施淫威,等它肆虐得够了,风平浪静了,我们才爬出自掘的洞穴收拾残局,往往只收拾了一半,老天一个喷嚏,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将仅剩的残局都打破。
大概是大熊收到我的电子邮件之后,将焰子哥哥离开的事告诉了康乃文,康乃文又告诉了白亮,所以白亮一接到消息,就杞人忧天地打电话来问死问活,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说马上过来看我,然后就挂掉电话。
我不想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于是约了他在嘉陵江边的露天咖啡厅见面。白亮永远都着一身素衣,像高洁的天仙下凡一般。他一见着我,就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把我当成没有归宿的难民似的,甚为夸张地说:“韵公子,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孤单一个人的。”
我睥睨他一眼,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了。我白了他一眼,说:“我不就是丢了爱吗,有那么严重吗?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就想过了,只不过提前到来罢了。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敌得过一切。”
白亮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啊?原来你已经看得这样开啊,真是白来了。”
我掂了他一后脑勺,骂道:“行啊,你小子真是良心给狗吃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再说了,是谁哭天抢地要来找我的啊?你不要现实得这样离谱吧!”
白亮终于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态,说:“你不会就这样甘心吧!小韵,我可是对你们的感情再了解不过的了!就这样结束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唉,兰姨也太老谋深算了,姜果然是老的辣,她够狠的啊!支不走你,就把焰子给逼走了,我真的服了她了!”
我瞟了他一眼,愤愤地道:“你能不能别用那样难听的话讲我妈啊!还老谋深算呢,你怎么不说她老奸巨滑!”
正说着,康乃文也来了。我正觉得吃惊,怎么这样兴师动众,白亮便吃笑道:“是我叫小康来的啦!怕是万一你要跳江,我也不会游泳,就让来他来做个后备保镖啦!”
我已经彻底对白亮无语了。但恍惚间,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原来在生命里,爱情重要,友情也同等重要。虽然白亮一直油嘴滑舌,而且专挑露骨的说,但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我看着皮肤白皙得跟素纱一样的他,又看看戴一副黑框眼镜、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的小康,觉得无言的幸福。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来陪陪我就作罢的,怎知康乃文竟对我出谋划策:“风吹草动也留痕,船过江面起波澜。只要你有心寻找,就一定能找到焰子的。”
康乃文的话像黑夜里划亮的一支火柴,给我带来光明的希望。
康乃文看我一脸迷茫,便解释道:“三峡移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不会草率了事,把那些村民搬走就作罢的。村民迁移为国家作出了贡献,国家当然也会列出移民英雄榜。如果你去网上查,应该会有移民迁址名单的。如果实在查不到,你可以去当地移民局查询啊。”
康乃文的话让我如梦惊醒,也让我抓住了唯一的救命草,我兴奋得语无伦次:“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哼,就算他们搬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追到天涯海角,我不信他们还能搬出地球去。”
白亮便作出一副得瑟的样子,故意把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麻死了麻死了,好悲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