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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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二十四中?我在二十五中呢!刚好我是住校,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周末又报了补习班,难怪没看到过你呢。那你们家住几号?”
“六十四号。”他笑道,“不远啊,就在你们家隔壁的对岸的隔壁的壁壁。”
我听着这复杂的地理位置,头都晕了。我最不善长的就是记地名,所以我是个典型的路痴。而且我很慢热,即使已经在这里住了六个年头,认识的人却少得可怜。
“我叫熊泽恩,他们都叫我大熊。”他开始自我介绍,“你叫江韵?”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指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写真说:“你妈妈每天都望着那幅海报想念你,念叨你,她总是说,我们家韵儿可用功呢,是上重大的料——所以恐怕只要是来这里喝过茶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看着墙上那张超大写真,记得那还是我刚上高一时候我妈强行给我拍的,说是以后上高中了不能常看到我,她要睹画思人。写真上的我穿着一套中规中矩的校服,剪着标准的太郎式学生头,坐在写字台边,将圆珠笔搁在脑门上作思考状,幼稚到了极点。我脸羞得通红,憋屈地说:“那是很早以前拍的啦!不要看了!我妈妈就这样,比王婆还要王婆,其实我昨天高考考得太差劲了,我就快疯了。估计连二本都上不了啦!”
“是吗?”看到我羞红了脸,叫熊泽恩的男孩儿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要相信自己啊,也许命运冥冥之中会送给你惊喜呢。对了,高考语文的作文题目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想你一定写的你妈妈吧,你们那么幸福。”
其实熊泽恩猜错了,我写的并非我的妈妈。当然了,妈妈是我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但这次,我却选择了记录另外一个人。是那个人,让我彻夜思念,不分寒暑。我想,如果命运只让我选择一个人陪我度过一生,我会选择他。
我突然看到这个一直爱笑的男孩儿眼里淡淡的哀伤。刚才他提到他父母离异,我想,这一定是他眼里哀伤的来源。也许他每晚来这里喝茶,只是为了体味我们那浓厚的母子亲情吧,忽然间我有些同情他了。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问道:“那你呢?你考得怎么样?”
“不值一提了!”熊泽恩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我比较贪玩,不能跟你比。”
我也笑笑。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虽然奶奶和妈妈老是在别人面前夸我能干,夸我成绩好,但我知道,这次高考算是彻底完了,去重大的梦想非破灭不可。那是我发挥得最差的一次考试。
看到我苦笑,他仿佛看到我内心的无奈,便开导说:“其实人生没有真正的成功和失败,只是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太绝对。就像这只风筝,当我站在江边仰望它的时候,觉得它飞得好高好高,可是你却站在天桥上用俯视的角度看它,觉得它飞得一点都不高。是吗?”
我噗嗤笑了,口水差点喷到他的茶水里。“你以后去做律师吧,口才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要考律师呢?”熊泽恩故意用一种很惊讶的表情说,“挺厉害的嘛,这么快就进一步了解我了。”
茶已经喝完,他看了看时间,说:“今天我弟弟出院,我得走了,等会儿去医院接他。”
“哦。”我失神道,“好吧。”
他把一张五元的钱给我,我还给他,“不用了,我请你喝。”
他便高兴地转身离去,我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风筝。
“送给你吧!”他说,“但愿你能像这风筝,越飞越高。”
“谢谢你。”我说。
我回到柜台,继续算账,他折回身来,匆匆地在账本上写下一串数字,说:“这是我手机号码,记得联系!”
我目送他消失在路口,觉得一切笃定。没有了之前的怅然若失,反而变得释然了,我瞟了瞟桌上躺着的纸风筝,又想到他安慰我的话,或许我不该太纠结了。
第二章 生日的焰火
我看到一片生日的海洋
以及一片烛火的星空
为何你们的狂欢遗忘了我
留我一个人孤单
哦对不起 我是陌生人
中午吃过饭,茶馆打烊,奶奶到大兴教堂诵经,我上楼午休。经过妈妈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她又对着梳妆台上那张黑白照片发呆。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五岁,短短的寸头整洁干净,白色粗布襟褂微微敞开,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膛;灰色裤子,两只裤脚一高一低地挽着,显出小腿的健硕。他站在一艘破旧的渔船上,手里的渔网在空中形成一条漂亮利索的弧线。阳光下的脸上渗着几颗汗珠,微笑的脸庞英俊漂亮,洁白的牙齿熠熠发光。
我轻轻走到妈妈身后,用微弱的声音说:“妈妈,你又想爸爸啦?”
她猛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我一眼,手捂住胸口,说:“你想吓死我啊!”
说着,她假装去收拾抽屉里的东西。
我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说:“这么漂亮的男人,值得用一生去想念。”
妈妈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说:“小滑头!快去看看我给你收拾的行李吧,看看有没有遗忘什么。”
我说:“妈妈办事,儿子放心。我的妈妈这么能干,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妈妈彻底被我的甜言蜜语打败了。我赖在她肩上,说:“妈,你再给我讲点关于爸爸的故事吧。我想听。”
妈妈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提起兴致,我就知道,只要是提到关于爸爸的事,她就会精神百倍。但是她却说:“都这么多年了,该讲的都讲了。他的事,你都知道,再没什么好讲的了。”
从妈妈多年的描述中,我知道那是一个好爸爸。但是这样一个好爸爸,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搬到重庆之前,我们住在巫山县龙井乡桂花村一个沿江的江湾,一家人靠捕渔为生。妈妈怀上我的时候,按当地的说法,孕妇吃了锦鲤不但可以安胎,所生的孩子长大之后还会鲤鱼跃龙门,官运亨通。不幸的是爸爸在一次出江的时候,在水急的江口,渔网绊在了水底的石头上,把船带翻了,爸爸掉进水里,被水流冲下去,人们收网寻人,发现他已经被困死在渔网里了。
妈妈还告诉我,爸爸临走前曾经将耳朵凑在她肚子上面听我呼吸的声音。他说,听,生命的韵律。妈妈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了纪念爸爸,妈妈给我起名为江韵。
妈妈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我挤进人群的时候,看到你爸爸他躺在岸上,衣扣让人解开,抢救无效,露出苍白的皮肉。失去焦点的瞳孔在睁开的眼睑下呆滞地注视着苍茫的天空。如果不是他横尸河岸,如果不是那么多双悲伤的眼睛证明,谁又会相信刚才还那样生龙活虎的年轻生命,竟如纸薄,转瞬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花,我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我让妈妈靠在我肩上,我难过地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看爸爸温暖的笑容,我想,那大概是我所见过世上最漂亮、最让人为之动容的笑容了。
妈妈很快恢复了情绪,说:“你明天回桂花村去,见到了你干爹和你焰子哥哥,替我和你奶奶向他们问好。这么多年我们也没能照顾上他们父子俩,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买了些重庆这边的土特产,你拿去给他们尝尝。”
我看桌上的袋子里,是一些火锅料之类的特产,还有磁器口最著名的陈麻花。
妈妈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千块钱,递给我:“这些钱交给你干爹。一千块钱不多,但在农村的确能解决好多问题。你焰子哥哥也要上大学了,不知道他爸爸能不能解决他学费的问题,你回去了解一下,回来告诉我,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一定帮他。”
我懂事地点点头,看着我的妈妈,这个单身了十七年的女人,独自一人把我养大,还经营着一间不错的茶楼,突然觉得她真的好了不起。
中午的室温令人萎靡不振,不多久,我便进入梦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我突然想到账本上那个电话号码,于是衣服也不穿,光着膀子咚咚咚咚跑下楼,翻开柜台上的账本,找到那个号码,忐忑不安地拨通了。
“喂,我是大熊,请问哪位?”那边传来熊泽恩悠闲的声音。
“哦,我,我是江韵。”我支支吾吾地回答,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个……我……我想问问你弟弟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要去医院接他么?”
“他没事了!”熊泽恩在那边轻松地说,“是急性绞肠痧,可能吃错东西了,他比较爱吃路边摊上的小吃。对了,你以后也别去吃那些烧烤之类的了,不卫生。”
我几乎快笑出来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沉默了一会儿,我结结巴巴地说:“他没事就好了。”
“不说点别的了么?”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没……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弟弟怎么样了,知道他没事就好了。那我挂了。”我恼恨自己的嘴竟然这样拙劣,连话都不会说。
“等等,先别挂!”他大声说,“明天是我生日,我能邀请你过来么?”
“明天?”我想了想,说:“明天不行啊,我要回老家去。那预祝你生日快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