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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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教诲完毕,又转过头跟我说:“韵儿啊,那你们哥俩就要相互照顾啦,你焰子哥在外面没有亲人,我把他交给你啦……我知道你不会让他受委屈,你们打小比亲兄弟还要亲……等焰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给他寄到你家……”
那个火热的晚上,突然有电了,打开床头灯,房间里便不再黑暗。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轮廓俊美的焰子哥哥,屋里一片安静,只有电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檀木香味的蚊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散缭绕,迷烟一般让我麻醉。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说:“韵,你真好看。”
我也笑了,说:“描述一下。只准用四个字。”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风华绝代。”
我捂住肚子笑了。“我又不是戏里的虞姬,还风华绝代呢!”
正在我笑得失态的时候,他一个翻身重重地压到我身上,让我呼吸都变得极其费力。我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以及浊重的呼吸。他轻咬着我的耳朵,激动地说:“四个字怎么足够呢,你美得让我必须花掉一生的时间来描述!”
他咬得我耳根发酥,本想推开他,却没了丝毫力气。现在我终于明白,最难受的生理感受不是疼痛了,而是酥痒,于是我彻底投降。我娇喘痴吟地问他:“你真的愿意,跟我做一对永远尘封在琥珀里的蝴蝶?不后悔?”
“我们就像琥珀里的蝴蝶,被世俗和流言的树脂包裹,让我们窒息并且死亡,却也让我们相爱的姿态成为永恒的化石。”他说出这番话来,眼神里满是山盟海誓般的决绝。
天很快就亮了,公鸡啼鸣,东方微白,我们起床,吃过干爹准备的早餐,就上路了。我留恋家乡的一草一木,那泛着青苔绿的石板路,那苍老繁茂的药芋,那曲项向天歌的白鹅,那看着我俩渐行渐远时满眼哀伤的老狼狗北北。
干爹目送我俩走过青龙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仿佛在抹眼泪,我能想象那样一位五旬老人,老泪纵横地送走他的儿子,从此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在走出村口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老黄桷树下坐了一个老头,戴了一幅旧式墨镜,旁边放着一支导盲拐,以及一些占相的八卦图、卜签之类的东西。是王瞎子。
我走过去,看着他,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却依然端坐那里,等着找他算命的客人。他就这样在这个村口坐了一辈子。人们都说,他算命是最准的。
“王大爷。身体可好?”我问。
他便抬起头来,看着我——即使他看不见。他摸了摸我的脸,说:“韵儿?你是韵儿?你回来啦?”
我难过地点点头,应了一声。这个没有子嗣的老人,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我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楚。
王瞎子用语重心长的神情说:“可千万要离水三尺啊!你爷爷和爸爸……”
“我不相信这个!”我打断他的话,说,“他们是死于水中,可我不相信玄黄之说。”
他便讶异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力量突然之间土崩瓦解,受到极大的威胁。他眼里满是失落的悲哀。末了,他说:“也罢,也罢。可命犯龙阳,却是大忌啊!流言却猛于水。”
我只能说,王瞎子算命的确很准。龙阳癖,不就是指男人爱上男人吗?相传龙阳君是战国时魏王的男宠,比美女更婉转动人,故颇受魏王宠爱,后宫美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他是中国正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同性恋,龙阳之癖也就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王瞎子说得对,我是命犯龙阳,可我不怕世俗的洪水。从我出世那一刻起,王瞎子就这样跟我奶奶和妈妈这样说,所以从小我就被她们严加看管,不得近水;并且对我屡讲孔孟孝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拜别了王瞎子,我们继续上路。快到镇上的时候,突然后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韵哥哥!等等,韵哥哥!”
我们回头,是晓风!今天不是周末,他怎么从学校跑出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捂着肚子喘着大气,他一边舞着手扇风,一边高挑着眉头,眨巴着精致的单眼皮,说:“我……我是偷跑出来的……韵哥哥,我知道你们今天就要走了……我想,我还是听爷爷的话,把这个给你!”
他递过一个旧式的笔记本,封面是对称的古曲式墨色菊花纹理,灰褐条纹描边,已经陈旧得泛黄了。我好奇地问:“晓风,这是什么?”
“是爷爷这一生写的表演杂记。相当于是一本关于戏剧表演各方面技巧的经验总结。爷爷走前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并且告诫我不能偷看。本来我是记恨于心,我才是他的嫡亲孙子,凭什么我不能看而要给你?现在我想还是听爷爷的话,把它交给你。这样就算是他正式授予你川剧要领了哦,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
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二爷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晓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又不学戏剧,你自己这么热爱戏剧艺术表演,应该你自己留着才对呀,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
晓风硬是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不行!这是爷爷的意思,不能忤逆,不然爷爷在天之灵会怪罪我的!好了,就这样了,我是跑出来的,得赶快回去了。你们一路上要互相照顾哦,我走了,韵哥哥再见,焰哥哥再见!”
晓风便一阵风似的跑开了。我手里拿着那本陈旧的杂记,沉甸甸的。我把它抱在胸口,叹道:“晓风长大了,懂事了。”
焰子哥哥笑笑,兀自拉着我的手往车站走去。
…… 第八章 游魂归 ……
风雨潼关处,
落木萧萧扬。
相思封喉苦,
鸿雁正南翔。
回到家里已是暮色时分,妈妈和奶奶格外兴奋,见到了几年不见的焰子哥哥,唠嗑着一肚子的话都不足够。她们准备了一大桌好菜,早早就关闭茶楼谢客,为我俩接风洗尘。
姐姐也特意跟钟老板请了假,打车回家。妈妈的话特别多,姐姐一个劲拉她,说:“妈,您别只顾着问话哪,让人家焰子多吃点东西,劳顿了一整天。”
妈妈竟然洒下两颗泪花,在鹅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她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这么多年没见到焰子哥哥,给激动的;悲的是一直没能照应上他们爷俩,一直眼看着他们在乡下受罪。我说:“妈,你别这样了,反倒搞得焰子哥哥不好意思了,本来见了面不应该是开开心心的么?”
妈妈立刻拭去泪花,给焰子哥哥夹了块粉蒸羊肉。奶奶不像妈妈那样激动,简单地寒暄几句便一直啃着骨头。奶奶年纪大了,所幸牙齿却很健康,她经常说,她上辈子是饿死的,所以老天瞧她可怜,这辈子让她临老牙齿也都完整无缺,享受人间美食。
晚上,姐姐要回火锅店去住,妈妈就安排焰子哥哥睡我的房间,我则睡姐姐的房间。
姐姐的房里满是香水的味道,熏得我难以入眠,于是抓起手机,给大熊发了个短信:“在干嘛呢?我回来啦!一半喜一半忧。喜的是回家了,忧的是,告别了故乡热土。”
不一会儿,大熊就回复:“呵呵,对我来说可以大喜免忧了!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吧,好好睡觉吧,明天去茶楼找你,有惊喜要给你!”
我听了大熊的话,就阖上眼睛。可那茉莉花香的味道,像一剂清醒剂,令我情绪特别亢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于是,我踏着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焰子哥哥已经呼呼大睡了。担心会吵醒他,我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躺下。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己的床上就像是养了一群瞌睡虫,刚一沾枕头,就见周公去了。
次日清早,妈妈闯进房间,大声唤醒我:“小韵!这孩子,怎么摸到你哥床上来了,快起床了!有同学找你啦!说是给你带来了信件,非得亲手交给你!”
我一听信件,便迅速爬起来,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膀子跑出去。忽然我想,来的同学应该是大熊,又忽地跑回来,焰子哥哥还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我穿上T恤,咯噔咯噔跑下去。果然是大熊,他还是以一贯从容镇定的姿态坐在靠窗的斜纹木桌边喝茶,看到我了便朝我挥挥手里的快递,右脸的酒窝满是甜甜的笑容。
我失态地跑过去,撞得桌椅东倒西歪,妈妈在一边狠狠地瞪我,叫我小心点。我跑到窗户边,夺过快递一看,来件地址是:重庆市北碚区西南师范大学。
我兴奋得不能说话,大熊还是一脸镇定的笑容,说:“恭喜你哦!”
我敛住几分兴奋,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好你这头胆大包天的大熊,竟然私截他人信件,该当何罪?”
他笑了笑,很陶醉地呷了口茶,说:“现在物归原主,敢问大人,可免死刑?”
我故作一脸严肃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给我家茶楼当一年免费小二,出账入账端茶送水迎客送客抹桌扫地都包了!”
他便嘻嘻笑着,美丽的双眼皮,线条明朗,睫毛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尤其是右脸那只单酒窝,更是美得迷人。“好啊,别说一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我便用快递敲了敲他的头,嗔怪道:“好了,不跟你贫了!看看到底是什么。”
大熊笑道:“不用看就知道啦,一定是西师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啦!你真幸福啊,录取书这么快就到了!”
我打开信件,果然是西师的录取通知书。黄底红边的硬皮豪华牛皮纸,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