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风弄-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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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情出关,跨出少林寺的大门,迎战封龙的一刻。
大门轻轻开启,一只穿着白布靴的脚,从容地迈出少林寺的高高门槛。
那脚,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好看,动作虽然轻柔,却充满了自信。缓缓地伸出,缓缓地踏在少林寺外的泥地上,就像无声无息地,踏在每一个凝视它的人的心上。
当另一只脚也迈出来时,这只脚的主人已经现身了。
白衣,白靴,白色的发巾束着乌黑的发,被风轻轻拂动着。可他的人,他的表情,却比身上的白衣还要一尘不染。
他身后有许多人,有武当的天极道长、地极道长,有少林寺的通智大师、恒智大师,有云南的天毒掌门……每一个都赫赫有名。
但在所有人的眼里,只看见这白衣人。
他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千万年。而即使再站上千万年,他的腰杆还是会挺得那么直,他还是会那般一尘不染。
他的手像玉一样晶莹,就连最花的江湖浪子,也想不起有哪个女人的手,能比他的手更好看。
「盟主……」
「白盟主……」
人们站在树下,没有人能挪动脚步。
发亮的眸子带着迷茫的色彩,感慨地偷看着他。
这就是白少情,这就是即将和封龙一决生死的白三公子,这就是正道武林的希望。
在荒地里露宿了多日的人们再无遗憾,仿佛只要曾经看过这么一眼,就已经见证了那场武林永远记住的大战。
他们亲眼看着白三公子跨出少林寺。
他的脚步如此从容,他的风采如此迷人,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深邃得不见底的眸子缓缓一扫,仿佛已经将一切都映入眼底,又仿佛所有映入眼底的,都不足为道。
所有人中,最最善于察言观色的,还发现了他脸上,有淡得像烟霞一样的落寞。
这抹不经意的落寞使他变得遥远,遥不可触。
当众人忙着把这永恒的一幕,刻在最深的回忆中时,白少情已经动了。
「盟主……」
「白三公子……」
人们低唤着。
没有谁敢阻在他的面前,没有谁敢高声说话,打扰了这里的宁静,因白少情而凝固的宁静。他们远远看着白少情上马,远远看着天极等一干武林高手上马。看黄尘扬起,渐渐混淆了视线,才匆匆赶上去,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匹,在后面追赶。
每个人都知道白少情的去处。
初十。
塞北遥远处,蒙寂峰侧。
白少情一骑在前,他总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像一个太美的神话。
他是去与封龙生死决战的。
白衣、白靴、白巾,骑着雪白的骏马,仿佛从天外来,要去搏击深渊里的恶蛟。
可他那么从容,那么镇定,没有一丝悲壮的味道。
他已经太完美,完美得不需要悲壮衬托。
遥遥一骑,连天极道长等,似乎都不敢过于靠近,只远远跟在后面,远远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路北来,后面加入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他们不是得了消息,背着干粮和酒水,牵马守侯在路旁。待与那云一般、梦一般的身影擦身而过,就骑上马,加入寂静跟随的人群中。
白少情毫不在意。他似乎不知道,他的身后已经跟随了成千上万的人,这是百年来的武林奇观,越靠近蒙寂峰,加入的人越多,就像百川东汇,细流频频,以至于成了一股令人惊讶的洪流。
即使百年之后,这场景也将被人津津乐道。
那位如神话般完美的白盟主,是如何带领着武林人对抗正义教,又是如何用他的魅力,使已经分崩离析的武林,不知不觉地再次团结在一起。
在此之前,武林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令人感动的画面。
只有当所有人抛弃成见,为了同一目的,怀着同一种忠诚,走在同一条路上时,才会令人如此感动。
白少情一直不曾开口。多年以后,仍有许多人遗憾,他们没有好好听过盟主的声音。
他不必开口,每当天黑需要休息的时候,前方总会有亮着灯笼等待的店家,殷勤地上前牵马引路;总会有华丽舒适的厢房已经准备好。就算天黑时到达的地方是荒地,也会无端出现一个安静宽敞的帐篷,里面自会摆好锦被和枕头。
佳馐美食,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甚至,还会有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放在角落。
连天极等人都有些感动。他们没有想到武林同道们,那些豪爽好斗的江湖儿女们,还有这样细致的心思。也许是白少情独特的魅力,开启了他们心灵深处最温柔的地方。
既然寻常江湖人也如此爱惜他们的盟主,那他们这些武林名宿,就更不该去打扰盟主了。
他们很有默契地闭上嘴巴,像影子一样远远护卫着白少情。只要白少情不开口,没有人会打扰他的清净。大战在即,没有任何人,希望给白少情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比天极道长离白少情更远的,就是那些连白少情的背影也看不见,却仍坚持跟随在后的江湖儿女。他们从不知道谁为白少情准备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即使天极道长这样的人物,也忠心耿耿地远远护卫着他们的盟主。
这些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平常总是高高在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现在,他们都相安无事地,虔诚地护卫着同一个人。
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那些担忧武林未来的人们安心?
这股沉默的洪流,就一直跟在白少情身后,直到那高耸的蒙寂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白少情仰望着蒙寂峰,下马。
他一下马,身后的人也开始下马。是个、百个、千个……寂静无声,没有喧哗,连马匹的嘶叫也不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个整体,一个被很强的核心凝聚的集合。
蒙寂峰很陡,白少情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已是极美。他纵身,轻巧地寻找到一条上山的小路,天极道长提气,和地极道长并肩而上,他们的轻功都很好,只是远远比不上白少情施展身法时的风姿。
跟在后面的人只要抬头一看,就能凭那抹白,那抹孤傲,认出他们的盟主。
小莫默默咬着牙,跟在通智大师身后。他的轻功并不好,至少比起天极道长他们来,并不很好。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追赶着,用手牢牢抓住带刺的树干,不让自己落在后面。他无暇去看刺痛的手掌,那上面的殷红掺了泥土似的污垢,黑糊糊、红糊糊一团,又粘又邋遢。他虽然顽皮,却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可他无暇去管,他只知道,晓杰就在这座山上。
龙一样长的队伍蜿蜒到半山。
白少情跃上一个平台,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虽然长得很可爱,但个性一点也不可爱的女人。
她是正义教刑堂堂主赫阳的师父,她曾笑吟吟地,把酷刑用在无法反抗的白少情身上。
整整一个白天,她给他灌了十三碗参汤,换了七套干净衣服。而他疼得颤抖着滴淌的冷汗,整整有十三碗参汤那么多,让七套全部湿透了。
现在,她就坐在大树的树杈上,穿着翠色的新裙子,两只小巧玲珑的脚悬在半空中,那么无忧无虑地晃着,还笑得那么甜。
白少情向来不喜欢她,更讨厌她的笑容;但此刻骤然一见,白少情射向她的目光,竟藏了点温柔和安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就像永远见不到水月儿。
就像永远见不到封龙。
『封龙在哪?』他的眸子虽然藏着温柔,声音却仍是冷冰冰的。
天极道长等几人已经跟上来了,警戒地站在白少情身后,打量附近的地形。
水云儿灿烂的笑起来。
白少情以为她会卖关子,她却没有。
『白大盟主,请随我来。』她跳下大树,转身就走,似乎毫不知道自己把背后留给了一群虎视耽耽的敌人。
但白少情不会出手,其他人更不会出手,虽然他们已经暗中蓄力,随时可以出掌,那让他们一直施展轻功而保持平缓的呼吸更加悠长。
每个人,都想知道封龙到底在哪里。
那个青衫、蓝巾、碧绿剑的封龙;那个曾经是整个江湖最尊贵的男子;那个充满了阳刚气,似乎永远不会被打败的自得的封家少主,到底在哪里?
他们跟着水云儿在茂密的树林中迅速前进,百年老树上缠着暗青色的藤蔓,茂盛的枝叶尽情舒展着,将蓝色的天遮去了大半。
水云儿像林中翠绿的精灵一样,在树与带刺的灌木中腾挪,她似乎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眼前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的枝叶交错,她一抬手,就分开了,露出一条弯曲的小路。
忽然,她停了下来。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石门,嵌在巨大的山岩中,也许直通到山腹。
石门很小,仅容一人通过。它那么小,那么看似弱不禁风,似乎禁不起武林人士的一掌;但不知为什么,却给人震慑人心的感觉。
水云儿在石门上轻轻一推,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
众人终于肯定,这是通向山腹去的。
通道这般漆黑,也许入得很深、很深。
他们忽然想起,这座塞北的蒙寂峰,和许多古老高耸的山峰一样,拥有许多古老的传说。最古老的一种,是说这山峰的底下,藏着魔王的地宫。
而这条黑黝黝,看不清前路的通道,让人们猛然想起这个古老的传说。
它不过是个小小的石门,却似乎充满了魔力。
可以吞噬神话的魔力。
『白大盟主,请。』水云儿收起了笑容。她忽然变得很正经、很严肃,原来总是喜欢玩笑的人一旦认真起来,给人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白少情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人集体跨了一步。他们是一个集体,白少情的脚步,仿佛就是他们的脚步。
水云儿却忽然掠过去,稳稳站在白少情身后,面对着天极等人。她很有礼貌的问:『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数十道愤怒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她。
水云儿将双手拢在翠绿的长袖子里,抬眉,无声的,扫视眼前的人一圈。
『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她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没人敢轻视的傲气,只有常年跟随在封龙身边的人,才能沾染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气。
谁敢向